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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那个湿漉漉的早晨,灰朦朦的鸽子在雨雾里绕着圈子,努力想从2017飞进2018年的天空。路边的店主懒洋洋地把移动铁门向上一推,推开了自己的天和地。
红灯把行人阻拦在昨天的夜里,却没拦住老南,他屁股一撅,把电动车甩到我的面前,他说,“我到集合点等着你。”风风火火不像是即将同行,倒是各分东西的模样。
集合地点十分虚幻,路灯仍亮着,黄色水杉笔直试探着天空,树丛中摇晃着的是同行者,树的影子,还是黄叶的模型?只有大铁盒一般的客车显得真实,我问,去窑湾,旅游公司的车?司机点头,是的,窑湾。这个黑色的中年男人,被冬天的帽子压到了老年的边缘。
突然涌出来一帮人,有的捂头有的捂脸,稀落落的车就满了。这种采风活动能有这么多人?如同冬天的大树枝繁叶茂,让我诧异。当屁股捂热了座位,后面有个男人站出来反对,“你们坐了我们的车。”他报了车牌号,生怕预定的车被开跑了,“我们是私人包车,要去五花山庄。”
我们人多声音大,“这是我们的车,你们下去!”他只得带着几个人准备离去。
一打听,后面的车才是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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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在雾中坐错了车,给暗灰色的早晨带来喜庆色彩,身边黑乎乎的人突然生动起来。
四败的,老将的,小洁的,我们数着窑湾是谁的故乡。沿着大雾裹出来的长长通道,我们陪着他们回去了一趟,2017的最后一场雨淋湿了他们的故乡,他们摸出面巾纸擦了擦脸上。
热闹的旅途中,曾经一再停靠窑湾。有人是赶集的模式,那是小时候的凑热闹。有人要赶回故乡,生命中哪能没有故乡。有人则是朝拜神庙,神谕这样说,认识你自己。
导游是个圆脸女孩,充满弹性的笑容如同麻雀啄食一般。雨落在街道上,古镇的青石板路被凸显出来,每个人走在上面,感觉自己闪闪发亮。老南永远昂着头,脚下有黄金不拣有狗屎就踩上去的模样。一个人头歪向一边,另一个人总是把头低向路面,还有人招摇着两只手,想飞,又没有翅膀。
多年前那帮山西人用什么姿势闯荡天涯呢,他们坐着船儿,靠水行走,为了一个致富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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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原先,这里是烧窑的地方,土质不好,又没技术含量,只能生产简单的生活用品。祖祖辈辈使用着普通的瓦罐盆,一代代活着,不奢侈也不张扬。没有外来血液的流淌,原住民都是这个模样。
山西人顺运河飘流而来,这些靠水而行的人在旅途歇脚时多看了瓦罐盆一眼,于是烧窑烟囱里的黑烟变成了青烟。在青烟的虚无飘渺中建起两层高的青砖瓦房,前前后后几进院子,聚积着财富、女人和孩子,还有大批的丫鬟和佣人。他们在岸边狭小的空间慢悠悠地扩展,修建码头、酒厂、教堂和歌舞场。
这些靠水而行的人,想不到汽车火车后面跟来了飞机,想不到驾云而行的并不全是孙行者。水运衰落留下的一堆破房子,却被有心人当成了藏宝图,细细的破译,他们要为每个人重建故乡。正如爱默生说,真正的财富在于对自己拥有的事物的使用,经过开发整理,古镇不但满足了本乡本土人对故乡的全部想象,还吸引着外地的游客,想一想,哪一座城市不是生长在乡村之上?
有个导游举着小旗大喊,“兰陵的游客朝这边走。”兰陵是酒的故乡,我曾在他们的农业公园看过300斤的大南瓜,和一眼望不到头的向日葵。陌生的地方与陌生人相互滋养,新鲜得如同阿Q趁机摸了一把小尼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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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一间房子接着一间房子,如同走进了迷宫,还好,巷道是破解迷宫的方式,它把我们带进去,还会带回来。如不自迷,迷宫只是娱乐,并不是迷惑人的方式。山西会馆还在那里,人去楼空,只有大槐树陪伴着。槐树太老了,雷击过,风刮过,雨雪压迫过,一茬茬小孩子吊在上面玩耍过。它靠着几根拐杖支撑着,迷迷糊糊沉睡在冬天里。三分妖娆的春意都唤不醒,需要五分,等它慢慢折腾出新芽时,“春到枝头已十分!”
出发的时候,他们说,转完之后要回到隆中驿。隆中驿,让我感觉将会遇见谈笑风生,纵论天下的诸葛亮,会遇见鹤立鸡群,而不老是一群鸡。老南指着客栈的大门,一字一字的读道,“龙舟驿。”他说,“你失望了吧,我就是鸡群里的鸡,你能怎样?我就是啰啰嗦嗦说话,你又能怎样?”
在旧房子的基础上,古镇新拓展了许多空间。却缺了些像模像样的人物,多了些不着边际的家伙。
龙舟驿以前没见过,却见小桥流水回廊,还有影壁,即使在寒风中,他们也说像江南。江南的河水比镜子还要幽深,一匹黑马站在边上,倾听着怪兽的窃窃私语。
小洁带我们去教堂边的一个长长的巷子,她说那巷子幽静得能走进时间深处,她说的是常春藤爬山虎茂盛的日子。现在呢,只见两堵古老的墙,斑驳、灰暗,像老和尚披着两片袈裟,双手合什,只会念,“施主,阿弥陀佛。”
上午雾气弥漫,中午老天爷开了眼,白色的太阳在天空中挂了一会儿,像一轮月亮,渐渐增加了光芒,努力把一些人把一些老房子照亮。
挂在天上的月亮像小镇女人那张圆圆的脸,又像深宅大院里的白玉盘。后来,那些喝醉酒的人便想摸一摸,就被烫伤了,他们互相搀扶着,把小镇的街道走得踉踉跄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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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午饭时分,走过摆满小吃的街道,我看见鱼儿游过了水游过了油,又游到了餐桌上,特别香。我们吃饭的地方叫船菜馆,菜是从湖里打捞上来的,活蹦乱跳的鱼和虾。房间里的人呢?也是活蹦乱跳的。一杯酒倒进了肚中,接着又是一杯。我出去转了一趟,回来,他们在喝,又在外转了一趟,他们还在喝。
老南喝得站不起来,就坐在桌边笑,他的嗓门很大却又不知说些什么。
一个人说欢迎到窑湾作客,喝醉了的诗人当即吟道,“故乡是照见自己的一面镜子。”然后两个人努力把僵硬的身体靠近,双手握在一起,十分亲密。
一个人说,“我要喝酒,哪个龟孙给我换成了水。”
“你自己换的,你想欺骗过来劝酒的兔子头阿三。”边上人说。
一只模拟的船停在庭院之中,船头两只土灶,中间摆出桌椅,一个好奇的小孩坐下来模拟大人喝酒,空空的酒杯举起,一饮而尽。
当年的山西商人也曾这样喝过,有美女歌妓相陪,更让他们恋恋不舍。这是一群勤奋的人,懂享受,懂生活。但旅行者总归要远去,离得越远,思念越深,离开,回来,不断发展壮大,他们却又变成了原住民。那段岁月便被建筑物保留下来,一间间房子里满满的故事。
那一天,有人坐错了车,有人回错了故乡。他们紧握酒杯不放,这可是故乡的定情物啊,只有通过它才能开启尘封的时光。二百年前的窑湾,二百年后还是窑湾,都在故乡的水中荡漾。今天,明天和历史只是一锅大杂烩,己被时间酝酿成酒,端起来喝了就是。
喝醉酒的人还想摸一摸小镇的姑娘,然后,他们就被烫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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