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是我们曾经的朋友
图片来自网络炎是我的初中同学。她不是那种很起眼的女同学。厚重的刘海,粗粗的声线以及黝黑的脸庞让她和好看之间隔着一条长江的距离。
在公众场合,她从来不主动发声,就算被好意地问道,她也只是淡淡地略过,好似她也希望自己不被提起。虽然她长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以及一对浓密的睫毛,但当她开始认真地注视你,你并不会希望她的注视能够停留。一个宿舍六个人,每次吃饭,大家都会礼貌性地叫上她,她也从来不会拒绝这份出其不意的好意。永远走在一行人的后面,也永远排在队伍的末端,仿佛那才是她永久安稳的位置。
初三上学期,大家都进入了紧张的复习期间。某个周一的上午,炎迟到了。虽然老师从来不会怎样去关注她,可班级里已经谣言四起。因为和她家又是邻居的同桌说她的妈妈从北京回来了,据说炎从小学三年级起就没有见到过她妈妈,还说她妈妈从北京又给她带了一个爸爸回来了。大家虽然没有公开聚众议论过关于炎的事情,可是私下里,大家都想知道炎的妈妈回来是不是要把炎带到北京去。然而那个上午,炎不曾出现在学校里。
第二天午睡过后,炎回学校了,还是厚重的刘海和相同的脸庞。陪她一起去找班主任的那个女人应该就是她的妈妈。及腰的长卷发,以及一套修身的针织连衣裙让她的背影看起来很迷人。男生女生们都靠在走廊上想看看她妈妈的脸是不是也是黝黑的。迎面走过来的却是个皮肤白皙的女人,有着电影明星一样的大眼睛,班主任在他面前一直笑嘻嘻地点头。我们都感叹到炎的妈妈真是个美人,同时女生们都很庆幸炎显而没有遗传到她妈妈的美貌,而男生们都在为炎感到惋惜与不可思议。
时间就在我们早自习和晚自习之间过去了,炎的学习成绩依然如故,她好像很乐于排在队伍后面,一言不发。三次的全市统考,她的成绩一路亮起红灯,班主任屡次三番地找她谈话,仿佛这位已经秃发的中年男人也在叹息炎和她美丽的母亲之间的差距。我们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只听说炎的母亲在第三天早上就和那位北京的艺术家登上了北上的飞机,留给了炎一张地址卡片和几万元生活费。而炎呢,继续和开杂货铺的父亲生活在这南方的小城里。开杂货铺的男人每天早上从很远的地方进货,晚上经常是最后一个关灯打烊的。哗哗啦啦的铁门落了下来,门外穿着白色短袖的男人点燃了夜晚的第一支香烟。店里面,高高低低的货架上摆放着各式的商品,从方便面打火机到自行车轮胎……这一切都在夜里安静了下来。
中考结束的几个月里,炎也消失在我们的生活中。偶尔去那个杂货铺买东西,始终不曾遇到炎。只看到结账处的柜台上还留着她的一本中译版的《简﹒爱》,看封面,估计炎已翻阅过许多次。成绩出来之后,我们才知道炎只是考上了一所最差的高中。大家都在议论着说她妈妈非常有钱,那个北京的艺术家也很有名气,反正炎以后的生活肯定不会差,说不定炎可以直接以出国去读书,想到这里,大家都开始羡慕炎了。想到以后的生活,我们这些戴着眼睛的女孩子们还得学海无涯苦作舟,剩下的只是深深的叹息。
高中的三年时光里,和炎几乎没有见过面,也许见面也认不出来了吧。只是偶尔还能听说关于她的种种八卦,以前那个有着厚重刘海永远跟在我们后面的女生如今却成了话题女王。有人说她现在和校草谈恋爱了,有男生摇头叹息说以前怎么没有发现炎是潜力股,有人说她去学画画了,还有人说炎那开杂货铺的爸爸又娶了一个老婆……
三年的高中生活里,戴着眼睛的女生们却经历属于自己的甜蜜爱恋,失败成功,暗恋心酸或者学业有成。教学楼窗外那六米高的墙梯上爬满了碧绿的爬山虎,叶绿了又绿,落了又落。
在那些燥热又湿润的夜晚,英语老师给我们放了很多她喜欢的电影。梅丽尔·斯特里普那亚麻色的头发随风飘动,屏幕上出现了一行行的字幕:当一个女人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就……意味着生活的起点,也意味着……终点。坐在一起的女同学们似懂非懂地看看对方。
高考结束,大家都好像大病初愈了一般。
一年之后初中的同学聚会上,炎并没有出现。曾和她同高中的男同学却说她已经和校草订婚了,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在啤酒杯的碰撞中,我似乎看到了炎在风中飘扬的长发,以及她变得白皙的瘦弱脸庞。
后来的年月,我们奔赴到了不同的城市,结伴同行,同时又离群索居。
这狗样的岁月里却未曾遇到过那个有着厚重刘海大大眼睛的她,我不知这是想念还是只是回忆而已。在酒杯的相碰相撞之中,在寒冷的雪地里,在瓢泼无归的大雨中,我们咒骂过这一事无成的年华,抱怨过无处隐藏的自己,也曾追忆过曾经恋爱的心事。
再次回到小城,就仿佛经历了一场沧海桑田。而六年后再次遇到炎,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她变得白皙了,也不留有曾经的刘海,她也有了长长的卷发,她却也变得丰满甚至是显得有些微胖。她走在我前面,不再是曾经的炎,我们都不是曾经的模样了。我问她喜欢她现在的生活吗,她看了看坐在她旁边的两个孩子说:女人反正早晚都是要结婚生子的,也许生活本来就是这样子,没有悬念。我看到手上沾着冰激凌的小男孩将手拍到了她的裙子上,她变得有些恼怒可是依然安静地用纸巾去擦拭。
我们若有若无地聊着天,她的手机响了,她连忙放下手中的杯子去了角落接听。我面前的两个小孩也都长着大大的眼睛,和她真像。不一会儿,一辆黑色的车开过来了。她连忙和我打完招呼就走了,我没有看到开车的那个男人的正脸,只看到她穿着高跟鞋推着儿童车急匆匆地上了车。
夜晚回到房间,翻开深藏在柜底的初中时的梦想留言本。曾经在班主任的号召下,全班同学每人保有一个记录了所有同学写下的梦想留言。很多年没有翻阅,笔记本有些淡淡的霉味。我带着笑容一页一页地翻着,而到最后一页,炎的姓名下,她曾用蓝色的签字笔写下:成为一名画家,去巴黎的画廊工作。
风吹动着帘子,抬眼,不远处夜空的盘子上摆放着的星星仿佛就要掉落到这漫长又短暂的尘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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