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已经收到了一封医生下达的病危通知书,我躺在病床上的母亲自己还不知道或许她只有不到三个月的生命了……
或许我用“单亲妈妈”来形容我母亲并不合适,因为实际上她离婚后再婚过,并且一直未与我继父离婚,名义上我母亲是有丈夫的,我是有父亲的,但是我一直以来自诩单亲家庭长大,也一直认为母亲是一位单亲妈妈,因为继父对于我母亲和我来说,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人,这么多年从我呱呱坠地到现在毕业工作,只有母亲一个人在抚养我,两人相依为命,当我知道母亲患癌时日无多的时候,我就意识到,我,要成为孤儿了。
幸福的日子刚刚开始,病魔无情来临
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寒冬,母亲在深夜独自一人在产房剩下一个女婴,长期以来母亲和我生父的婚姻就存在的矛盾,父亲家人重男轻女观念十分严重,我的出生,彻底成为压垮这段不幸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一个月后,母亲带着我离开了那个冰冷的家,而生父没有支付一分抚养费,就这样,我的记忆中,从来没有父亲,爷爷和奶奶,只有妈妈,姥姥和姥爷。
为了不让懂事后的我觉得家庭不健全,在我六岁的时候,母亲嫁给了一个大他十岁的男人,结婚的时候两个人有没有感情我不知道,我只记得姥姥反复让他保证,要对孩子好。只记得这么多年来每次母亲坚持不下去想要离婚的时候,总会有亲人劝阻:“别离了,他对孩子好就够了!”时至今日,两人依然维持着这段有名无实的婚姻,但母亲不知道的是,虽然她努力要给我一个完整家,不让别人觉得我是没有放弃的孩子,但是我内心里并不觉得缺少父爱,因为我得到的母爱比别人多很多。
就是因为这样的生活环境,我才一直努力学习,希望母亲能过上好日子。二十多年的含辛茹苦终于盼到我毕业参加工作了,我回到了家乡三线小城市,一毕业就应聘到一家企业,没有衣锦还乡,没有赚大钱发大财,但是母亲依然欣慰。我带着母亲搬了出去,和继父分居了。两个人年纪都大了,在一起吵架不断,分居后反而都过的舒服。
以前长听老人们说,有的人没有享福的命,一旦有钱了日子过的舒坦了,就会遇到天灾人祸。那时觉得这都是无稽之谈,只要凭自己努力,没有什么享不了的福。但是这句话很快就应验在母亲身上了。2016年6月开始,母亲就觉得身体不舒服,并且下体一直不干净,期初只是觉得是闭经前兆,并未在意。谁知持续一个多月不见好转,并伴随着腰疼症状,经过多次治疗,却并未对症。直到一次陪母亲去检查,医生从母亲身体里取出一些血肉模糊的东西做病理,并委婉的说出了猜测,医生只是说可能宫颈有问题,但具体结果需要做病理检查。当我听到“宫颈”两个字的时候,脑海中蹦出来的就是“宫颈癌”,我对这个词太敏感了,大街小巷发传那些妇科医院宣传册的到处写的都宫颈癌,但是文化程度不高的母亲并未觉得病情严重,只是以为妇科炎症而已。拿检查结果的时候,我并未陪同,当时我正在上班,接到母亲的电话,看到手机屏幕亮起的那一刻我就祈祷不要是坏消息,电话接通,母亲想努力掩饰自己的情绪但还是被我察觉,她并没有直接说出检查结果,只是她说出的话比直接让我听到检查结果更难受,母亲小心翼翼的问:“你手上有几张信用卡?一共能透支多少钱?”我忍不住哭了出来,不顾周围同事异样的目光,无需多言,检查结果已经确认了我的猜想,我这个50多岁独自抚养女儿长大的单亲母亲,在知道自己身患癌症的一瞬间,想到的竟然是能够透支多少钱来治病?我这个没上过大学的苍老母亲,大概不知道,信用卡透支的钱是要按时还的,我们不能指望信用卡的钱来治病,善良的母亲在知道病情的第一时间不是如何治疗,而是担心家里钱不够,而是担心她走了以后我会人财两空,可是她不知道,无论花多少钱,甚至举债度日,我也不会放弃的。
踏上求医之路,抗癌初见成效
消息迅速传到亲人耳中,我们瞒着母亲聚在一起彻夜长谈,悲伤过后制定了一套求医方案,第二天去了市里比较权威的医院再次检查,并以最快的速度拿到了结果,结果是一样的,宫颈癌,晚期,不能手术只能接受放化疗,我们不死心,又去了其他医院,结果还是一样,为了可以寻求更好的治疗方案,最终决定第二天收拾东西直接去北京,我们要去更多的医院检查,万一是误诊呢?即便不是误诊,万一有一家医院说可以手术呢?2016年7月3日,我们踏上了北上求医的路程,去过几家大医院之后,并没有大的进展,事情已成定局,现在只能痛定思痛,确定治疗方案,接下来我们几经斟酌,最终选定了天津肿瘤医院,在那迅速办理住院,安排病房,并在附近民居租了一间次卧,亲人请假轮流陪护,以前所有事情我都是听母亲的安排,现在她像个虚弱的婴儿安静的躺在车里,所有的大事小情都由我来拿主意,一夜之间我由不谙世事的小女孩长成为当家作主的女强人,我要成为母亲坚强的后盾,我要支撑起我们的家。
接受治疗的痛苦是常人难以体会的,化疗,不仅杀死癌细胞,还对正常细胞产生损伤,身体越来越虚弱,原本就被癌症折磨的痛苦不堪,现在又要忍受化疗带来的副作用,在他乡异地水土不服环境不适应,吃不好睡不着,血液指标上不去,导致化疗中断是常有的事情,这些母亲都还能忍受,毕竟医生对我母亲的治疗是很有信心的,这让患者和家属都很欣慰,愿意配合医生的治疗方案,但是真正的出乎意料的是,经过2个月的治疗,癌细胞指标没有下降反而上升了0.4,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个晴天霹雳,医生对此的解释也就是患者体质不同,治疗效果也因人而异,只能在加大治疗强度,但是经过3次化疗、28次放疗的妈妈再也经不起这些了,血液标准达不到,强烈的副作用,巨大的心理压力使原本乐观的母亲变得易怒暴躁,变得不愿再接受治疗,经常打来电话,哭闹着要放弃治疗,多次劝说无果,我们终于妥协了,心想如果治疗真的毫无成效,如果死亡已经不可避免的降临,那么我宁愿母亲能够在我身边,快快乐乐的度过剩下的日子,而不是在遥远的天津,冰冷的病房里孤独的绝望的熬着,2016年9月初,在离家两个月之后,母亲拖着瘦骨嶙峋的病躯回到了故乡,年逾70的姥姥刚刚得知了这个消息,老泪纵横的把自己女儿接回了家,精心的照料。回到亲人的身边,加上饮食营养的均衡调理,母亲的身体逐渐恢复,尽管前期的治疗效果甚微,但是我们还是劝说她在当地医院继续治疗,即使没有希望我们也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当地的医疗设施有限,但由于患者数量少,医生还是尽职尽责的,对每个患者的体质差异都细心的分辩,对症下药,但是定期检查结果还是不容乐观,医生几次跟我们偷偷透露消息,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在进过有一系列的放疗化疗之后,医生只能采取最后的措施,才腹部手术插进一个输药管,直接打药进入病灶,这是最后的治疗方案,医生预计治疗结束后指标值由4点多变为2点多,后续还要隔一段时间来一次,慢慢维持生命,但是哪怕有1%的希望我们也全力接受治疗,手术后行动不变,坐卧不得,稍有不慎就会将输药管弄出来,如果输药管脱出就要再进行一次手术,打药时掐住动脉直接注射药物进病灶,那种痛苦不敢想象,每次打药母亲都叫我出去,但是我还是坚持留在病房,可是我却紧闭双眼不敢看,堵住耳朵不敢听,只能看着瑟瑟发抖的妈妈却无能为力。
持续8天的治疗结束,接下来就是回家休养生息等待下一轮的治疗,在一轮治疗结束后,按照惯例要进行一次检查,来确定治疗效果,晚上下班后我去看望母亲,她激动的跟我说医生说B超已经看不到肿瘤了,但是用手触摸还是能感觉,宫颈不够光滑,但是基本上算是遏制住了肿瘤,由于激动母亲叙述的语无伦次,我们又去咨询了医生,医生也十分惊讶效果居然如此显著,只要后期继续接受治疗定期复查,保持愉快的心情,应该就无大碍了。
复发猝不及防,生命进入倒计时
我们愉快的过完了新年,2017年初将母亲接回家,又开始了我们两个人的小生活,母亲一直对我要求很严格,尤其在生活上,家务做的不好会被责骂,有时候气不过也会跟她吵几句,甚至赌气在公司加班不回家,嫌她唠叨总是不愿意多花时间陪她,现在想想,悔不当初啊。
我对医学知识知之甚少,我始终不能理解,为什么目前的癌症复发如此之快?!从2017年初到10月份,母亲一直定期去医院检查,结果都现实一切正常。知道10月初,母亲腰部开始剧痛,痛到夜里要靠止疼药才能维持一两个小时的睡眠,这一次我们才意识到,癌症可能又卷土重来了!宫颈癌复发,骨转移,肿瘤压迫肾脏和下肢,导致肾积水和腿部行动不便,原来的肿瘤医院见到复查结果,已经明确表示没有治疗的必要,只能靠吗啡缓解痛苦。我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当初第一次发现癌症的时候不也说无法治疗了吗?不也说只有一年时间了吗?最后我们不也是控制住了病情吗?我不敢告诉母亲实情,只是骗她说以前的治疗不太彻底,原来的医院不够专业,骗她换一家医院检查,对于我而言,绝不会轻易放弃,这家医院治不了我就换一家医院,也可以去大城市求医,终有医院会有办法继续治疗的。
最终我们选择在市里的一家医院接受两个疗程的化疗,当医生说我母亲还能承受化疗愿意给她治疗的时候我就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立刻决定接受治疗,但是家人却提出的异议,母亲身体状态太差,高强度的化疗会不会加速她的死亡?忍受化疗痛苦以后真的能延长生命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现在放弃,就只能看着母亲的生命一点点消逝知道离开,接受治疗是有风险,但是毕竟是积极的态度,我不愿在面对待我最亲的人的生死大事上保持消极的态度,这是一个做女儿的本能选择。
两个疗程的化疗结束,癌细胞并没有得到控制,依然以它自己的速度繁殖着,骨转移的范围扩大,肾衰竭,下肢已经无法行动,并且高强度的化疗导致严重贫血,医生也无法再进行后续治疗,我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我母亲,已经不可能再接受化疗了,现在只能靠药物减轻痛苦,让她剩下的日子不再受罪而已。
世事无常,从发现癌症到现在,短短一年半时间,我经历了从地狱到天堂再到地狱的过程,以前二十多年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在这件事面前都变得暗淡,原来,只有亲人的离去和病痛的折磨多带来的痛苦是真实的,其他的痛苦都是无病呻吟。事到如今,母亲依然不知道她已经剩下不到三个月的生命了,我希望她永远不知道,我希望网上说的那些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可以战胜病魔延长生命的癌症患者的奇迹发生在我母亲身上,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在,世间最大的悲剧莫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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