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多蕾丝

多蕾丝是牧师的太太。
很多年前刚来加拿大时，家附近有一个教堂。路过时常听到优美的风琴伴着合唱，如平静的溪流，如林间的风语，让人心动。
有一天拐了进去，遇到熟悉的东方面孔，得知这个教堂常年举办慕道班，由牧师和他的太太主持。
于是在一个深秋的傍晚时分，第一次见到了多蕾丝。她像所有加拿大老奶奶一样地普通，胖胖的，个子不高，衣着朴素干净，表情温和亲切。
她随身带来近十来盘的点心。小面包，小饼干，多种造型多种口味，精致异常。
初来咋到，身边没有带零钱。我拉着儿子不让他上前去取。多蕾丝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边，用非常缓慢的语速问我：不喜欢甜点吗？那是免费的。如果喜欢，就享用吧。
那点心不仅漂亮，而且美味异常。不像超市里卖的甜得发腻。酥皮和馅料都是恰到好处。从此孩子喜欢上了教堂的点心，每到周五傍晚，就催着我去教堂。
后来我才知道，这些点心全都出自多蕾丝的手。每当周五周六，她总是要烤制很多的甜点，给来教堂的人免费享用。
直到我自己学做甜点，才明白这要耗多少时间和精力。将近十个茶盘的点心，绝不是小工作量！难怪她常常轻声提醒人们：请尽情享用，不要浪费。
有几次看到牧师的哥哥乔治，一位退休的牧师，八十多岁的老人，笨拙地弯下身子捡起地毯上的饼干碎片，放进嘴里。珍惜食物，也许是他们潜意识的一部分了。
吃完点心后，大家开始听牧师传道。多蕾丝总是静静地站在她丈夫身边，微笑着，平静慈祥。牧师传道很吸引人，常常引得众人大笑，多蕾丝的眼神中带着些许崇拜，和众人一起笑着。
在牧师自诉中，我们了解到他们曾经跟随传道士的父母到中国传教。童年少年时期他们都在中国长大。所以现在看到中国人，他们感到很亲切。看到近年一波来自中国的移民潮，他们就在教堂开办了专门针对新移民的慕道班，帮助新移民们树立信仰，学习英语，尽快融入加拿大社会。
记得有次牧师讲到天堂，说上帝为每位信徒在天上准备了一间房子。多蕾丝说，那是真的。那里的房子比人间更美。没有风暴，没有苦痛，充满阳光和鲜花，那就是天堂！从小受无神论教育的我们当然不会相信。但多蕾丝的脸上像抹上一层光辉，温暖圣洁而平静，令人难忘。我不由地暗叹：有坚定的信仰，真是有福的人。
不久以后，因为搬家，我再也没有去过那家教堂。
后来听说多蕾丝得了绝症。因为是晚期，她不愿意浪费宝贵的医疗资源，就主动放弃治疗。
转眼许多年过去了。我们这些当年的新移民已经适应了加拿大的生活，开始扎根于这片土地。常常在寒冷的冬夜，在炉火旁，在圣诞的歌声中，会想起多蕾丝。想起她烘焙的香甜的糕点，想起她的笑容。
她在天堂的生活一定很美，因为她是一个虔诚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