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朋友圈有人发拍卖消息，38万可以买一座江南古镇的房子，邻水，有树，带院子。
我的心立刻长了一亿对翅膀。
啊，那个地方是像七里山塘，还是像周庄？
我也可以像《雨巷》里的姑娘一样，撑着油纸伞走过青石板？
阁楼有多高，河里有没有船划过？
我也可以摇着团扇，倚楼远望：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家人，他们觉得水乡的水流到我脑子里了。
那地方有多偏，有没有升值潜力？去那儿人生地不熟，还不如回我们老家！
几句话说得我语塞。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我的经济情况还没到随便买个江南水景房盛放情怀的程度。
可是，杏花，烟雨，江南，
如果那里还有一套属于我的老房子，光是想想就足够叫我H很多天了。
可我不得不面对现实，我得按部就班每天上班啊，孩子的教育也不容我胡乱流浪。
难怪有人说没结婚的时候人就像动物，活蹦乱跳到处走；结了婚像植物，可以偶尔移栽；有了孩子就成了矿物，深深埋葬，想换地方？难。
2
不能去远方，就在附近玩呗。
在北京买别墅这辈子我是别想了，现在我家住的房子很小，孩子慢慢长大，不考虑诗意，换个大房子是刚需啊。一个成本最低的方案是在六环外租个农家院。三四间平房，几百平米的院子，种花种菜养狗喂鸡随意改造。
打电话去看房。
大大的院子能满足我所有的想象。
挖一个荷花池，“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弄一个秋千架，“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再种上几棵果树，“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红砖院墙要刷上白灰，几场阴雨过后白墙会像染了淡墨的老宣纸，再种几棵竹子，啧啧，不就是“茂林修竹，流觞曲水”吗？
房间里的改造呢，在北方就不必精巧细致了，但求简雅大方，我想好了模板，就像钧天坊的琴舍。
嗯，屋子里可以弹琴读书，院里可以喝酒撸串，再好不过。
我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动心。
3
理工男觉得我像要买江南古镇房一样不切实际：你以后真要每天开车一个多小时上班、送娃吗？周末还要带娃去辅导班？平时逛不了街，没暖气……
我很怂地说：不要……
现在从我家卧室到办公室只有300米。
如果搬到农家院，他上班单程两个多小时，家里需要再买一辆车，而我摇了四年了还是没摇上号，油费也将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路上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可以健身、读书、买菜、孩子写作业……
嗯嗯，穷人想要管住自己不消费总会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的。
就这样，我的江南水乡古镇房和帝都农村田园梦都破灭了！
换房的话，因为是二套房要交的税也够买古镇房了，增加一个小房间得添近百万，想想还是折腾一直住着的小破房吧。
4
生活不止诗和远方，还有眼前的苟且。
设计师问，您想要什么装修风格？中式，欧式，还是地中海？
都不是，简单，舒适，易清理！
简单是要控制成本，舒适是要满足生活，易清理是我不想把太多精力放在家务上。
所有的地方都不需要太多的装饰和花样，相信简洁才耐看，就像穷人家的孩子买衣服喜欢要百搭款。
至于审美和情调，我还是考虑一下两室一厅怎么睡下五口人吧。
我甚至没有一张合适的书桌，因为地方太小放不下。
弹琴、看书、码字，就连那些直播课都是在床上完成的，还好只是语音。
设计师设计出一间儿童房，主卧里也有了放书桌的地方。
其实我还很想有一张琴桌啊，看看逼仄的空间还是选择了闭嘴。
设计师和工长建了个群，各方面按部就班配合，每天发出来所有进展。装修的事变得很专业、很简单。
5
搬了家，还没来及移宽带，家徒四壁，我坐在工地的硬板上讲了《牡丹亭》微课。
词曲之美，让人心醉神迷。
美的极致是什么？
是心醉神迷，而不是纸醉金迷。
我被金钱砸塌的小宇宙似乎也要修补一下了。
我想要诗意的生活，我以为诗意来自于别墅山水田园，而这些无不需要金钱的支撑，所以我认为生活缺乏诗意是因为缺钱。
然后我真的发现自己这两者都很匮乏，很不自由，这种感觉很糟糕，当我被金钱绑架就似乎和诗绝缘了。
而其实，缺与不缺，贫与富，自由与束缚，都是相对的。
同样的收入，有人会觉得没法活，有人会活得很滋润。
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发现了几样“宝贝”。
立在墙角落了厚厚一层灰尘的箫和古琴，放在柜子最深处的花瓶，掉到鞋柜后面的毛笔，包在手绢里的松花。
是的，我的房子很小，可是家里的人都在，而且和和睦睦。承欢膝下，含饴弄孙，天伦之乐莫过于此。
我没有琴桌，可是在床上一样弹得出《关山月》，拉开窗帘，外面不就是“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我没有院子养花种树，但我只需要一个小小的花瓶就足够了。
一枝二月的梅三月的桃，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草，能带来整个春天的诗意。
你知道瓷瓶里插上一枝松花有多美吗？
万壑松风寄疏狂。
我和女儿在她的蛋糕杯里种了一粒绿豆，然后它竟然真的发了一个芽，结了一个荚。
我想起了陶渊明的诗：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6
前几天有幸做了人生第一次线下诗词讲座。
面对中科院高深莫测的老教授们我还显得很幼稚，但等地铁的时候，看着四号线的线路图，我有了一个比买江南水景房更强烈的愿望——如果我这辈子注定要站在讲台上，希望在有生之年，也能把课讲到中关村的后一站。
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吧，我是不会告诉你中关村下一站是北大东门的：）
有了这样的目标和希冀，我想，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关心身边的物质条件到底如何。
因为不觉得缺，所以觉得满足。
叶嘉莹先生说：“诗，让我们的心灵不死。”“诗词研究不是我追求的目标，而是支持我走过人生忧患的一种力量。”
和她的经历相比，我的人生算是平坦顺遂，但仍然觉得读了这些话心有戚戚。
读诗对我而又言是什么呢？
是人间的美和爱。
能养护人心，能在你心里建一座最美好的房子，成为你精神的港湾和庇护所。
心有多大，这所房子就有多大。
秋风中落魄窘困的杜甫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我还没有诗圣的襟怀，愿有一间结实稳固的屋子，坚强、坚定地盛放这一世所爱。
不盲从，不虚浮，有自我，有追求。
现在，我想我已经拥有了它。
现在，我想我已经拥有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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