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精准记忆的初始,永远是那面死掉的蝙蝠,巴耷着两扇翅膀,身体薄而窄,如同一手生鱼片。
它是死的,它被父亲插在土墙的缝里,用来逗我。可我以为它是我踩死的。
稚子之怒,似是天生,我童稚则每多暴怒,哭天踹地,撒泼不止。这时,这面死蝠,便被父亲以神秘、调戏的方式抽出,可我很讨厌他这样,我只会更为愤怒地踩在那蝙蝠身上。
因此,我以为那死蝠是我踩死的。这是我心中巨大的伤痕,却无人能体会。
某日,母亲从娘家归来,抱回一只小狗幼崽,浅棕粗糙的毛皮,纯黑的嘴鼻与眼睛,大而软的折耳,很普通的一只狗。我很喜欢它,视为至宠。
少年与宠物是最为贪闹的一对挚友,你不必把少年视为人类,你不必把宠物视为兽禽,你们属于彼此,随意畅游。——前提是,少年不要将怒火倾移在宠物身上。因此,“菲菲”也未少挨踢,不论大人还是小孩。因为如实来说,农村不会有宠物的概念,孩子和宠物的一般对待,对宠物还更糟糕一些,少不了要挨些穿皮鞋的脚。
可是啊,世俗之恶在此时的多么虚妄,只有眼前、身后、周围的事物是真。在我眼前、身后、周围是什么呢?青草、河流、滩涂、溪涧、山坡、橘林、菜畦……我未尝羡慕一刻外界的“美好”,未尝能够懂得物质的“文明”。
我在我的天下,我为国王,宠物为随侍。
那头黄牛犊与牛妈妈,只能属于偏远的杂牌军,未能编入规制,因此它们都没有名字。但是所谓放牛,就是小牛被我骑来骑去,弄得它温和的母亲都总是喷鼻,几欲以掎角揍我。但是作为一个失败的骑手,我并未能成功骑过倔强的牛犊,想来优秀的骑手应该配备缰绳。我也曾同它角力,即以头对头,相互拼抗。其实人怎么可能比得过牛呢?纵然是一只牛犊,也已经骨骼粗壮,远甚于人。而且遇到蛮悍的牛,倘若它拧头一摆,人的头颅简直有击碎的风险。然而,那时我是将自己当牛了。
那只体型保持得如同韩星的橘猫,走的路线却是性冷淡风。一般时候,它都是一个人溜达,兴许一天也见不到它,但它从不会饿肚子,也几乎不黏腻人类,偶尔冷静的回眸,似乎也暗示着它早已将我们看透。它有个很不副实的名字叫做淘气。它的大半生与菲菲是在我家共度的,两个的名字也是取材于当时的火热动画片《蓝猫淘气三千问》。
那只小鸭明显得比旁的同辈要健硕,即便是在它作为蛋的时候。它是第一个破壳的,破壳之前就已经窃窃叫个不停,破壳时被我候个正着,我敞开怀抱,它就跄跄来投,嘴里叫着:“妈妈!妈妈!”他真正的妈妈在窝里守着其他蛋,发出不满的责怪,可是我已经把它的大宝贝带走了。
我想鸭子的世界,已经让我尝到了几分残酷性。家中有两只公鸭,一只母鸭,都是洋鸭,黑色间着蓝羽的那种,羽毛特别鲜亮。脾气有的像鹅,极为好战。我家就有这么一只好战的公鸭,但是另一只并是这样。我想三者之间定是有一番难解的三角恋,但我并不知道这窝鸭子的父亲是谁。但从鸭子们出窝后的情形来看,好战的公鸭显然没有将之视为己出。因为它对它们显得如此之残暴,死在它手中的雏鸭不知多少,终于,它被宰掉吃肉。但是这代价实在惨重,我无法接受。我曾眼睁睁目睹它用铁钳般的嘴钳住幼鸭,脖子拧出一道弧线,将幼鸭重重地“板”在地上,立毙。
但是“陈花公”同我的度过了一端悠长的值得怀念的日子。它是兄弟们的大哥,也是众鸭之首,而它的主人是我,这一层建筑关系,他们和我都很清楚。因此我只要抬脚往何处,陈花公就会跟着,它的弟兄们又会紧紧在后头跟着。夏日橘林中传来悠久的蝉嘶,人在地席上昏昏睡去,睡之前将陈花公放在我的脖颈,醒来时,它一定就乖乖地闭着眼睛,睡在我脖子上,一动不动。此时我一定神,脑海便再次浮现它英俊又憨娈的模样来。
如今,它们早已都不在世间,好戏的结局常常揭露的是万物的真相,然而不必多说,说出来徒添伪善的伤感,不说也未尝能忘。于我,它们是和我有感情的,因此我会格外挂念,格外的有一种对“恶”的恨。可是生活中,我也常常是“恶”的作俑者。因此,放不下,也只得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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