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的手机又响了，是养母打来的，林枫叹气说：“我恨手机！”然后开始接电话，这次他没有去书房打，而是拉着瑞秋坐在了沙发上。瑞秋听到他说：
“嗯，手机上午没电了，我没有注意到。”
“如果她想见我，就回中国来看我好了，我不会去美国看她的。”
“你不用管了，我来处理。”
“好好，我晚上回家吃饭，”林枫说完看了看身旁的瑞秋，又马上说，“对了，妈妈，我晚上有事，不能回家吃饭了，改天再去看您。”
“知道了，穿毛衣了，秋裤也有穿。”
“知道了，再见，妈妈。”
瑞秋在一旁等他收线了，起身说，
“我要回去了，你回去看母亲吧。”
林枫拉住她说，
“你晚一点回去，记得建明说你喜欢画画和手工，我带你去看一个特别棒的民俗展览，然后我们一起吃西餐，吃完再送你回去，这样好不好？”
很诱人的安排，但是瑞秋觉得这样就占用了他跟家人的一次周末家宴，或许，因为他工作忙，他的母亲盼了好久了。
再者，这是第一次约会，她作为女孩子，还是要矜持一点，不要太贪心了，细水长流好了。
瑞秋推脱说累了，坚持回去，林枫只好穿外套跟她一起出门，请求送她。
走到半路，瑞秋说要下车，顺路看一个朋友，林枫停下车，说会给瑞秋打电话。
瑞秋在街边的超市买了一些水果和鸡蛋，拎着走进了一个旧小区。
她是去看刚出狱不久的父亲。
从小，母亲就告诉她父亲死了，亲戚们也很少提及，她一直都以为自己真的没有父亲。直到去年冬天，母亲让她去z城第二监狱接一个人，她问是谁啊，那种地方想想就让人阴森寒冷，望而生畏。
“你不要多问了。”
母亲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在她的记忆里，母亲和颜悦色的时候少，满脸愁苦，发脾气，抱怨，骂她们为什么不是男孩儿，骂死鬼父亲毁了她！……
关于“母亲”这个词，留给她的温暖的记忆不多，只有两个，一个是，小时候有一天晚上她从雷电交加中醒来，发现躺在母亲的怀抱里，母亲倚在床边，紧紧的抱着她，姐姐也从自己房间跑到母亲身边，母女三人挤在一起。
另一个是她上大学离开家乡时，母亲送她上车，火车开动了，母亲跟着跟着火车跑，因为她有关节炎，跑的时候有一条腿还会跛一下，瑞秋在车窗里头朝母亲摆手让她回去，母亲的身影在窗外慢慢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儿，一跛一跛晃动的黑点儿……最后远到看不见。
后来瑞秋大学毕业就留在了Z城，想接母亲过来住，但是母亲不肯跟她过来，说老了不喜欢换地方，而且还有九十多岁的姥姥健在，母亲要经常去舅舅家看望。
母亲这回告诉瑞秋，把那个人接出来就不要管了，你一定不要收留他，让他自生自灭好了。瑞秋满心脸怀疑和好奇，这人是谁呢？
警察领出一个驼背老人，老人满头灰白头发，总是低着头，穿着虽然很旧，但是很干净整齐，老人缓缓走到她跟前，不停的打量她，眼圈儿红红的，叫了声，
“二丫头……”
瑞秋上去扶他，替他拿着包袱，问他，
“你认得我吗？”
老人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然后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照片，瑞秋接过来看。
小照片是黑白的，边框还是压的花边，照片上是母亲搂着她们两个在怀里，那时候她还没上学，姐姐胸前系着红领巾。
她记得这张照片，照这张照片的时候是舅舅订婚那天，舅舅让照相师傅也给她们母女拍了一张。
“那么，你是？”瑞秋抬眼望着他？心中的答案已经海边的礁石，退潮后慢慢显露出来。
“我是……爸……爸，对不起，”老人低下头。
瑞秋呆立在那里，眼泪涌出，父亲也站在那里，低着头，背很驼。
就这么站了很久，瑞秋走近他，说，
“走吧，…………爸。”
“嗯。”父亲抬头看着瑞秋，眼圈儿红红的，他就像个听话的孩子，跟着瑞秋走了。
瑞秋本来是和琳合租房子，后来琳结婚了，琳又推荐她单位的一个女孩儿来跟瑞秋合租，两人各住一间，琳说这个同事人很随和，也不闹腾，这几天恰好她出差了，瑞秋让父亲住自己的房间，她睡在客厅沙发上，父亲很安静，走路也轻轻的，喜欢打扫，瑞秋去上班，他把屋子打扫的干干净净，这里虽然是两个女孩儿住，可是父亲来之前可是乱的一团糟。
瑞秋白天去上班了，父亲在家把屋子里坏掉了的家具，门窗，灶台都修理好了，然后院子里散散步，买买菜，做好了等瑞秋回来。
瑞秋下班回来，父亲把饭菜端上桌，父女俩在灯下吃晚饭，父亲话不多，偶尔问她几句话，比方说饿不饿啊？多吃点啊，工作累不累啊之类的。
父亲晚上吃的很少，怕胃口不舒服，他吃完了喜欢看着瑞秋吃，眼睛里都是慈爱和欣慰。
瑞秋觉得在z市有了家的感觉，她想，如果从小父亲就一直在她的生活里，会是个什么样呢？她觉得自己瞒着母亲收留了父亲，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瑞秋每天中午下班就跑出去看房子，这里不能常住，她在室友回来之前又给父亲租了一套房子，但是，她不想搬过去跟父亲同住，一来是怕母亲忽然过来了遇到，二来，这位突然出现的父亲，她觉得她需要时间来慢慢接受他。
为了照顾父亲方便，瑞秋找的这套房子离自己的住处不远。
对于父亲这个角色，在瑞秋的心目中，都是舅舅扮演着，舅舅很疼爱她们姐妹，有什么难题，都是舅舅帮他们解决，舅舅的单位福利好，逢年过节发的肉蛋米面，舅舅都是直接从厂里送到了瑞秋家里，她和姐姐的学费，也都是舅舅帮着凑，升学，就业，都是找舅舅商量，……舅舅是她和姐姐的另一个父亲。
而对这位从天而降的老父亲，瑞秋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但是又觉得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因为姐姐说父亲没有死……但是也就只知道他没有死，除此之外，再也不知道别的什么了。
这所小区的楼房虽然古老，但是很干净，树木花草也很多，楼距也很远，现在的高层小区，楼跟楼之间很近，非常遮光。
瑞秋走进父亲租住的单元，楼梯间里很黑，但是只要有脚步声，墙上的声控灯就会自动点亮。瑞秋走到三楼的西门，掏出钥匙打开门，瑞秋的父亲正在厨房弯着腰切菜，
“这么早就做饭？”瑞秋一边问一边放下手里的东西。
父亲笑盈盈的从厨房走出来，在他冷清寂寞的出狱生活里，女儿的到来是他最开心的事，
“早点吃完，晚上胃舒服一些。”父亲说。
“胃不好要不要去看看大夫？”瑞秋问。
“不用看，人老了器官退化。”父亲说。
父亲比刚出狱时候脸上表情多一些了，刚出狱时，他看上去有些木讷，说话的时候习惯立正，非常讲卫生。
瑞秋不知道他犯过什么罪，父亲也不提年轻时候的事儿，父亲不想提瑞秋也就没问，就让这成为一个尘封的秘密吧，日子得往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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