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

他，实在是饿极了。

已经晚上十二点了。街上的行人散了，路上的车流断了，城市开启了静音模式。但在城市的中心大街上，还有一个单薄的身影正缓缓向前移动。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他脸色苍白，眼睛被细碎散乱的长刘海遮得严严实实。他穿着黑色的T恤、黑色的长裤，黑色的布鞋，总之一身黑色，似乎要把自己融进这浓稠的夜里。

但他实在是饿得走不动了。

他忘了他上一顿饭是什么时候吃的。一天前？两天前？亦或是更久之前？算了吧，他已经没力气去想了。

他慢慢地，慢慢地走向街边，在一处台阶上坐了下来，旁边紧挨着一个垃圾筒。他并不觉得这垃圾筒有多臭，因为，家里的猪圈以及门前臭水横流的沟渠那么令人恶心，这么多年下来他还不是照样熬过来了？并且，闻着垃圾筒那恶心的味道还能让他感到不那么的饿。虽说如此，可肚子还是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唤。

他慢慢伸直了腿，缓缓垂下两只干巴巴的手，合上了疲倦不堪的眼皮——他尽量不做多余的动作。他可以让自己不动，却阻止不了思绪翻飞——他回忆起两年前的自己。

两年前，因为实在是厌倦了总是一副醉相的父亲和那猪圈一样的家，他逃了出来。

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夜。那夜，月色朦胧，少年狂奔在崎岖的山路上，风驰电掣，像只久困牢笼的鸟儿重回天空的怀抱。他是那么的放纵，渴望和迫切。在连续跑了几公里后，他停了下来，倒不是因为累了，而是他突然意识到他才16岁，而且身无长技，到了城市又该如何生存？

想到这，垃圾筒边的年轻人皱了皱眉头。

他依旧清晰地记得让他走上不归路的那一瞬邪念。那是在城市流浪了俩星期之后，他花光了从家里偷出来的一点钱。他找工作时屡屡碰壁，谁叫他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并且一无所长呢？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着，突然瞄到了前边一位老头上衣口袋里露出来的一截钱包。他假装没看见，因为他依稀记得小的时候，母亲曾教导他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一想到他那去世多年的慈爱的母亲，年轻人不禁眼里噙着泪。

他加快了步伐，赶上了老头，同时用身体轻轻地蹭了下老人，将老人那露出口袋的半截钱包顶了回去。老头没有半点察觉。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并为自己的敏捷而感到高兴。可短暂的高兴过后，他又想到自己那还没有着落的晚饭。他，有点后悔刚刚的举动了。这丝后悔像一条蠕动的虫子，马上引来了无数贪婪的蛇。他回过头去找老头，但他不见了！这时，他感到一丝惊慌像电流一样流遍了全身，仿佛他弄丢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于是，他转身一路小跑，跑回刚刚与老头儿擦肩而过的地方。他若有所失地四下张望，终于，在旋转了几圈后，他找到了在人群中的那位老头。他又舒了口气。

老人佝偻着腰，在人群中并不扎眼，所以才令他找了许久。看着老人颤颤巍巍的步伐，他的心好像被蜜蜂叮了一下，有些疼。他缓缓垂下头，微微呼了口气，想要走开。

可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来自肚子“咕噜咕噜”的抗议。唉，刚才一路小跑，竟花光了他所有力气。为了不让肚子受委屈，他径直朝老头走了过去。有了这“正当”的理由，他的步伐不自觉的加快起来。很快，他就来到了老头身边，就像一条吐着信子随时准备进攻的蛇。他咬了咬牙，把心一横，又再一次和老人擦肩而过，同时，顺走了老头口袋里的钱包。动作一气呵成，仿佛他已是多年的老手。

事后，连他也为自己动作的连贯、利落和迅速感到惊讶。但毕竟是第一次尝试，他的汗水还是打湿了他的额头。额头上沥沥躺下的汗流过眼角，就像是眼泪。

一失足成千古恨，他就这样将自己推上了一条满是心酸与无奈的犯罪道路。

在接下来的两年，他出入过许多便利店、仓库、工地、商场、民居……一次次的得手，让他刹不住车。当然，他也进过派出所，但毕竟未成年，加上他又一口咬定自己是初犯，且当时涉案金额不大，被警察教育一番就放了出来。

在这期间，他也不是没想过去干点正经事，但无奈长久以来散漫惯了，没多久就被老板开了。等到吃不上饭了，他又重操起旧业。

一阵凉风吹来，他打了个哆嗦，思绪被拉回，他回到了现实。他缩着脖子啐了一口，骂道：“这城里的风真是冷死人哟！还带着血腥味儿。”

街上几乎没有行人了，可那一块块霓虹灯仍旧兀自地亮着，尽管并没有人观赏。有钱人毫不在乎地点亮着霓虹灯，他却连饭都吃不上。那些红红绿绿的灯光披在身上，他却感受不到一丝暖。他踉踉跄跄地爬起来，慢慢踱着步子离开了，最终消失在街头，融进了黑暗里，无处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