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陈红华

午后下了场凶猛的雪,漫天飞舞,似乎听得见雪花坠地的唰唰声响。我伫立在直道上,任凭雪花落在头顶。我在等学生坐接送车,我能感受那雪瞬间的清凉。四周静寂,山林迷蒙,取悦江南的雪,下得肆意畅快,并不扭捏。
终于放学了,接送车陆续开出了校门,等待的家长和这里的师生,不约而同地淹没在2022年的第一场雪里。就像这不期而遇的轻薄的雪,周末总是让人充满期待。
腌肉切丁,熬油,青菜伴炒,一人一碗炒年糕,我大碗,阿庆嫂小盘。如果我固执地想,这一餐有点凑合、应付的味道;而我如果单纯地想,就足以暖心——事实上我只是隐约地想了一下而已,饱了暖了,就好了。
阿庆嫂洗碗入柜,像往常一样走出店门,往隔壁女人堆里去,烤火,聊天,或者其他。没料到的是,她竟然坐到拼桌上去咪酒了。
细碎的雪花悄然而至,唤醒了江南女子心底暗藏的浪漫。她们毫无拘束的笑声,和两只火锅的热气,在湿漉漉的街头,迅速形成一道热乎乎的风景。连一对带着口罩的情侣,也停下脚步,凑过来,说了声“你们舒服”。
“没有男人,我们照样开心。” 经常被惯性裹挟着往前走,对自己在做的事情觉察不出,一旦“疯”起来,女人往往肆意,有种豁出去的味道。
身后飘来的这一句直白,和扑面而来的寒意,加快了我回家的脚步。一个人走回去挺好,我常常一个人走回去,我熟悉这段路,东门大道的人行街,除了公交停靠站、关门的KTV和店铺,就是黑漆的夜和晦暗的灯。因为少有人走动,简直称得上寂寥,走了几回,觉得很适合我。转过弯,再右拐,差不多就到东门首府了。一到周末,整个身心,都想早点交给床和单纯。
“妹妹”(我家的贵宾犬,差不多八个月大)在阳台待得太久了,几乎就是整个白天。我打开笼子,它就扑到我身上,叫着,绕着,跟着,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跑门边蹲守。一会儿,它又悻悻然,使劲抖抖毛,找到它的两个皮球,自个儿玩起来,又叼着球跑我书案边献殷勤,用爪子扒我的手,我只得放下手中的活,逗它,安抚它,直到它满意地走开。
它的单纯和无休止的忍耐,着实让我吃惊,也让我想起坐在教室后排的一个男同学,他就坐在那里,几乎什么也不做,什么也做不来。他独自一人度过白天的消遣,是怎样一种完全不同的体验。有时候,我就无端生出一种苦涩,就像一想到“妹妹”独自在家一样。
我开始安静地阅读《文城》最后的章节,阿庆嫂突然打扰我, “老公,请个假噢,她们三缺一,硬叫我凑下搭子,推不掉。”意思是她自己并不想,为了满足小姐妹的需要而已。女人一点酒下去,脑子都灵光起来了。
我想象着,桌子底下塞一只小火炉,四个裹紧羽绒或棉衣的女人,在店门口射灯的暗影下,顶着街面湿寒的风,纯手工“哗啦哗啦”叠长城的快意。
“你等下车不要开,酒吃过了。”我这一句一出,等于默许了她。换句话说,没有个十二点,她是不会回来暖被窝的。我想象着她红彤彤的脸,请准假后,轻快地跳着与人说话的样子,笑了一下。
“难得的噢,她们会带我回来的,我不开车。”
一个人不能总挑着一副沉重的担子往前走,适当的时候,放松一些,也是小日子,小智慧。
“你开心就好。”还有其他话说吗,就像刚放出去的“妹妹”,迅速进入角色,在小区的空地里逡巡起来,认真和欢快的程度叫人吃惊。车底下,绿地,草丛里,转来转去,不亦乐乎。喊它尿尿,就是每天的放风时间,和给它吃东西,是不一样的快乐。
说实话,我一度厌烦带它到地下一层的车库(尽管这里足够宽敞),或者楼下空地。我曾无动于衷袖手旁观在我身边的这个小可爱。一来,她乱跑,乱叫,乱追,有时候不听你的——我姑且原谅,它在浮浅的欢愉中,在难得的慵懒里;二来,要给它洗脚,擦干,手还被它舔得黏糊糊的,麻烦。
“那么它是重要的吗?”确实这是个瞬息即逝的问题,我的思想在力求理解它的时候,是多么的苍白无力。我大悟,没有想到我生命的有一天,某个时段,是和它发生关联,而且此刻成为我撰写的那些文字的一部分。即使是那些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也都曾为我赢得尊重。人的愚蠢,无法认清自身的那些东西,有时候自己也想象不到。
午夜时分,阿庆嫂终于到家了。她的欢快与满足不言而喻,一觉醒来的我明显体会得到。
“明天去趟老家,拿些衣服去,让奶奶、姑姑和爸妈挑一下,快过年了。”阿庆嫂一边补什么水,一边朝我说。也许上周回老家,她看到奶奶出院,老人们明媚安好又自由闲情的下午,她就暗自打算了。也许是她在抓到白板,等待胡牌的时候,突然做的决定,我无从知晓,也不便多问,有心就好了。
我在老家的每一次亮相,都是我父亲母亲眼里的一道光。我拎着一大袋衣服走过去的时候,正好母亲在挑香菜和菠菜,父亲在一边打竹篮子。母亲不再择菜,她站起身,迎了过来。
“不要买衣裳了,有了有了,新的还没穿。”直性子的母亲连连说道,“不要,不要,拿回去好了。”我确定母亲真是这样想的,这些年,阿庆嫂一直对公婆细心有加,照顾得挺周全。
“穿穿看,过年,要的。”阿庆嫂打开袋子,“叫姑姑也来试试看。”两个姑姑,一个在灶间忙,一个在陪着奶奶,我进屋去请她们。
此刻山坳里没有风,阳光也暖,咯咯鸡在山间踱步,时而拍打着翅膀。草木慵懒,土地以朴素实诚的姿态拥抱天空。
“一件一件试,看哪件合适。”阿庆嫂一一帮着母亲、大姑、小姑耐心地试穿,她带了四五件羽绒和棉袄。
试一件,再套另几件,大家互相点评,说着自己的意见。小姑身材瘦小些,穿短款显得精干,也衬她的身形。大姑微胖,喜欢长款,两件唐红羽绒都适合。
“这件唐红的羽绒,奶奶好穿,她喜欢宽松一点,大道一点的。”我和奶奶接触不多,但她说话之间,总带着巾帼不让须眉之气,一种无可言说的坚定,做人也大气,穿衣风格符合她的性格。
“奶奶属虎的,本命年,红的好。”
“我也属虎的。”阿庆嫂很惊喜。
“姑姑也是属虎的,跟你相差一轮。”
“家里这么多虎,哈哈!”
我们就进屋替奶奶穿。奶奶精神头十足,“乖乖,新衣裳。”老人家很配合,随大家的摆布。我看到,这时候,她的儿子也进屋来瞧了。后来她示意脱下来,“过年穿。”她清晰地告诉每一个人,眼里分明有一种欢喜的神情。
“过年穿,好。”我扶着她坐到沙发上,阳光正好透过窗户进来这里,挺暖。
这边阿庆嫂和姑姑聊着,说下次来,带几双红袜子和几条红短裤来,本命年,里外都可以穿红的。
好像冷落了父亲,我把准备好给他的那件拿出来,又拉阿庆嫂过去。
“衣服有的穿,新的都还有。”父亲和母亲说着同样的话,这哪里拗得过媳妇,阿庆嫂叫他赶紧换,他才放下活,顺手把外套放一边的木凳上。
暖和,也挺合身。父亲瘦小,挑衣服太难了,阿庆嫂有心的。
“好了,开饭了。”其乐融融间,母亲发话了。饭桌上,摆上了我们新买的电炉,锅里清炖着萝卜冬笋,一边放着我喜欢的香菜和菠菜,清香宜人。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