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决剑···未曾听闻。”龙之剑道。
他已有些喝醉,朝边上斜睨一眼,瞟见身旁的松岛信脸上流着冷汗。
席间有侍女舞扇弄风,还有各色酒水,松岛信,却为何咬牙切齿?
“松岛信,你又怎么了?”龙问。
其实龙之剑早已留意到松岛信时常闷闷不乐,不过他并不愿意开口安慰。
松岛信喘着粗气道:“无事···先生,无事···”说罢,他脑袋一歪,忽而侧倒。
龙之剑扶住了他,却发觉松岛信一边衣裳是湿的。他揭开松岛信遮住手臂的浪人衣衫,竟见他被斩去手臂的断处化了恶脓。
龙之剑猛然站起,全无用餐兴致,朝着此间主人道:“败先生,承蒙照料,在下要先走一步。”
流川败也站起来,“你那仆人···怎么了?”
龙之剑指着松岛信的伤口,“剑伤恶化,得去寻位医生。”
流川败道:“你有多少铜钱,若不够,我这有许多,你且拿了。”
他抛给龙之剑满满一袋钱,龙之剑拔剑一挑,正巧挑中钱袋。“既是朋友的钱,在下便收了。多谢照顾,感激不尽。”
他扶着松岛信,主仆二人一点一点,经过府邸白杨地板铺就的环形长廊,接着走过装饰用的石子滩大道,一言不发地走到前门。
龙之剑这时回头,却发觉白衣的流川败还在后面跟着他,有些不解。
“你走你的,我跟在后面。”流川败淡淡道,一边摆手,“不必管我。”
龙之剑道:“御中城可有医馆能治断臂?”
流川败面色阴沉,指了指城中心一家高楼。
高楼顶上挂着灯笼,门口大敞,行人络绎不绝。
龙之剑便领着松岛信朝那个方向走,流川败又制住了他,“那医馆里的家伙不会治他的。”
龙之剑道:“为何?”
流川败道:“那人医术高明,却不会治剑伤。”
龙之剑问:“不会治···怎么个不会治呢?”
流川败道:“那医生决不为决斗的剑客疗伤。先前,他也曾为一位负伤的剑客治伤,两人也因此成为至交,不料一场大醉之后,暴戾的剑客侵犯了他的妻子···”
流川败停下脚,道:“然后,那位剑客就被医生在御门前斩首了。”
龙之剑也停了下来,他扶住松岛信,接着望向流川败,“一个剑客被一个医生斩首?”
流川败道:“不错,那位医生熟知人体经络,轻轻一挑就将剑客拿剑的手臂废掉,接着又一刀便将人斩杀了。”
“此后,这人守着疯癫的妻子,将医所开至御中城最繁华的地方,接受普天下所有伤病的百姓,唯独不为剑客疗伤,大抵是为宣泄情绪。然而也因此结下了大批仇怨,可也奇怪,所有剑客都带着挑战的目的前去,却无一例外、败兴而归。”
龙之剑寻思道:“这位医生,莫非自己也是位剑客?”
流川败冷冷道:“你未曾听人讲过‘峰打不杀剑’么?”
龙之剑坦率道:“没有。”
流川败道:“峰岛寺先生,是御中城当世最伟大的剑客之一。”
这时,龙之剑一行已到了这家医馆门口,顶处挂着个写有“峰岛”二字的木牌。
龙之剑本想请流川败替他求情,可这时败公子却后退一步,停在门口。
他淡淡道:“峰岛寺先生曾对我有恩,我再无脸面去求什么情。”
这时,医馆二楼阳台忽而闪过一个身影,那人,四五十岁模样,却有一双鞭挞人灵魂的眼睛。龙冷不丁哆嗦一下,而流川败则直接僵住。
松岛信看看主子,又看看流川败公子,接着也哆嗦道:“龙少爷,既然这么多事,我、我不看胳膊了。”
这时龙之剑从被二楼那侧影瞥视的惊颤中醒觉,拉住了松岛信的胳膊,“松岛信···”
松岛信看看龙,脸色很难看。
龙淡淡道:“你既肯跟着我,我便要担起责任,你若死了,我会很伤心。”
这句话发自心灵,且出自龙之口,松岛信也想不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
龙将腰间的剑隐去,“我们先不要声称自己是剑客,瞧那医生怎么说。”
他携着松岛信进去了。流川败皱着眉头,在门口徘徊许久,终于也进去了。
一楼有许多木担架,伴随各类病患的呻吟,木板上有许多缝隙,踩到上面能听到嘎吱响声。虽然到处是咳嗽声,但空气却并不浑浊。
纱巾遮脸的学徒跑上跑下,有些人怀里边抱着治跌打的夹板,流着汗水奔跑还要被训斥。龙拉住一位学徒,问医生在哪。
“前。”学徒只讲一个字便离开。
龙又拉住另一位学徒,“医生——”
“左。”另一位学徒道。
龙领着松岛信,走进一条候满人的廊道。廊道地板青石铺就,走路无声。面前一个个病患走进去,又出来,去时神情焦急,来时心态平和。
流川败悄悄跟了进来,他本就是大名之子,许多人已将他认出,坚决请他先去治病。
流川败郑重地摇头,“都是病患,为何我就要后来先治?诸位不必担待。”他知道,龙之剑十分看重尊严,这句话也是对着龙之剑讲的。
龙瞧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这时,他瞥见前面那位腰间悬有剑。那人神色倨傲,轮到自己进去时将剑抽出一半,接着信步走入。
龙想,这位剑客想必就是要挑战里面那“峰打不杀剑”的。可他进去许久,却迟迟未出来。
忽而门内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送客。”
声音虽低,却能传彻走廊。“这人韬光养晦的功夫倒已达到极致了。”龙心道。
学徒走进去,出来时抬着担架。
那位腰间悬剑的剑客已昏迷着躺在担架上,脖颈间肿起高高一块。“是挫伤,但一个剑客为何会被挫伤,什么东西能碰到他脖颈呢?”龙心想。
流川败平静道:“峰打不杀剑···”
忽而门内又道:“流川败,你可以进来了。”
流川败打了个寒战,和龙对视一眼,陪着松岛信一起进去。
龙原本以为门内是个道场,不料只是一个六尺见方的狭小房间。
房内一桌两椅,医生坐其中一把,另一把则空着留给病患。房间内还有一盆绿萝。
医生在给绿萝浇水,他的手臂从袖中显露,条条肌肉线条清晰可见。
桌中央放着柄木剑。
龙忽而明白,医生正是用这柄木剑挫伤了那前来挑衅的剑客。
医生不看人,却淡淡道:“将病人安抚在椅子上,你们两位健康的则要站着。”
“理应如此。”流川败忙道。
医生提水壶的手纹丝不动,水却由壶中缓缓流出,当水流尽,他站起。
“你的手如何了?”他指着流川败那留着平滑伤疤的手臂。
流川败见他指着自己的伤疤,忽而将疤捂住,红着脸道:“很好。先生关怀备至,在下感激不尽。”
这时,医生温和的眼神忽而爆发出闪电的寒芒,虽然只是一瞬,但已斩伤了流川败的心灵。流川败长长呼出一口气。
“你借着这伤口,究竟杀了多少人?”医生道。
龙之剑瞧向流川败,又看看对方的手,不知其然。
而松岛信就在他们之间,这些人明明是为他而来,却不约而同将他忘记。即便如此,感到抱歉的竟然是松岛信,他咬着牙,低着头,觉得自己不该活在世上。
龙之剑忽而挡在流川败身前,医生便将目光移向他,眼神已经平和。
神医峰岛寺五官周正,两鬓已白。宽阔的肩膀、浓密的眉毛以及方正的下颌,无不彰显着其一身正气。
龙之剑虽将剑隐去,手却隔袖握着,而峰岛寺好像透过衣衫,盯着他的手。
“不必隐藏,只凭气势就知道你带着剑。”峰岛寺冷冷道。
他吐字清晰,正因此听来受用,实则毫无感情。
龙之剑将手从袍子里掏出来,道:“我一行是来求阁下看病的,而非为了斗剑。”
峰岛寺点头,对着松岛信道:“将断臂露出来,我且瞧瞧。”
松岛信十分听话。他褪去衣衫,露出断臂。
峰岛寺皱了皱眉,对着流川败道:“败公子,此人究竟怎么断的手臂?”
流川败支支吾吾道:“此人到城外山林劈柴,却被山顶落石砸中,手臂便断去了。”
“哦···”峰岛寺闭上眼。
接着他睁开双目,对着流川败道:“莫非你以为我看不出这是剑伤么!”
流川败羞惭地低下头。接着峰岛寺不容置疑道:“出去。”
松岛信看看众人,这时便将袖子放下,准备走。
龙之剑又一次拉住了他,“不必走。”
他手已握剑,心道:“就算强迫,也要令此人为松岛信疗伤。”
他手臂握剑的一刻,峰岛寺电光一闪,一根手指冷不丁点在龙握剑手臂上一处,接着,龙的手垂了下去。
峰岛寺点那一下,龙立时感到酸麻,手便放了下来。
峰岛寺不出则已,出则流星一击。
峰岛寺睁开眼,却忽而盯住龙之剑的两把黑刀。
忽而,峰岛寺道:“阁下的刀是从哪来的?”
龙之剑道:“不必告知于你。”
峰岛寺又问:“那么阁下总得有个名字吧。”
龙之剑道:“在下来自乡野,没有名字。”
峰岛寺忽而大感兴趣,他道:“倘若阁下肯将那两柄黑刀交与我,我便治这断臂浪人。”
他正色道:“此人已活不过七日。”
松岛信脸色惨白。
流川败替龙之剑着急。
这时,只见龙之剑云淡风轻,解下两柄黑刀,递给了峰岛寺。
流川败急道:“没了刀,你还怎么复仇?”可忽而他又不再叫嚣,他已明白。
义永远比仇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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