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万历十五年》一
本文作于2017年5月28日 十七岁 没有后续。
万历皇帝是个颇为苦逼的皇帝。
他不如自己的叔祖正德皇帝逍遥快活,搬出紫禁城,自己在外头修个豹房,可不是养豹子,而是召了一群宫女宦官,骄奢淫逸,好不快活;更不可能和他一样,整天忙于练兵,甚至于亲自组建一支由宦官组成的军队,自封“威武大将军朱寿”,出征鞑靼还获胜归来,威风又得趣儿。
万历九岁登极,自幼接受张居正的正统道德教育,他做不出正德的放浪形骸。
爷爷嘉靖皇帝,御宇多年,年轻时还算认真当皇帝,可后来迷上修炼成仙,整日道袍飘飘,宫内丹香缭绕。可他又是个极精明的人,虽每日和道士们“坐而论道”,可朝中事事紧紧盯着,他极精通权利的制衡,党派相斗伤不到他皇上,可就是不去打理朝政。
而于万历,从小的思想就被往标准的君主方向塑造,他接受治国道理,学习敬天法祖、恪守礼训,就连对书法的喜爱都因其是“末枝小节”而被终止。他学的是仁君,他要“仁”,他得不来嘉靖的绝顶聪明,更别提沉迷于成仙之道。
父亲隆庆皇帝虽是一生平淡而庸碌,却也酒肉穿肠过,美人怀中抱。在他御宇的五年半时间里,“对国政毫无所知,临朝时如同木偶,常常让大学士代答其他官员的呈奏”,此后更是免除早朝,安心做个无为皇帝。耽于美色,死于美色,也不算是为祸朝政太久,倒是安安心心过一生。
而万历不行。正德恣意妄为,嘉靖日日修仙,隆庆碌碌无为——大臣们太想要个弘治皇帝的“中兴”了。而万历作为一个“没有被污染”的继承者,自是要严加看管,悉心教导。内阁以高拱为首的一众老臣在他还未懂事时为他辅佐朝政,大学士张居正亲自操刀万历的教育事务,甚至于亲自讲学。
当九岁的小皇帝万历登极时,他和生身母亲之间的距离已被无形隔开;他还不明白自己头上戴的重重的、缀着珠帘的似瓦片的“冕”有什么作用;他也无法预知,在未来,他连爱都那么艰难,他的正妻不能是他一生中最爱的女人——郑贵妃,而是所挑选好的、符合大统的女人——他并不爱她,而他甚至连给郑贵妃之子一个太子的名分都斗争不成——而这也是他和文官集团最为持久的对抗,也是让万历最终消极抵抗的导火索。
他曾极力渴求以自己至尊的身份渴求一份爱,不是九五之尊的爱,是市井的交心的爱。可他护不了最爱的女人,可就连如此都只是徒劳挣扎。
于万历一朝,他只不过是和文官集团对抗失败的消极抵抗者;于漫长的封建王朝来说,他也只是专制体制下的牺牲品。
万历十五年,虽是中国历史上十分平淡无奇的一年,黄仁宇先生却认为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虽然没有特殊的自然条件,但循着纵线细细寻觅却可以发现,道德、制度、经济、技术、外交、文官集团等等一切复杂因素交织在一起,中国专制主义中央集权制的积弊似乎到了这一刻积累到了顶点。它的爆发是绵长的,可带来的破坏力却是极为持久,私以为1840年鸦片战争不能算是完整意义上的中国专制主义中央集权制的转折,以万历十五年为界,其实从那时起这个制度已经走向了衰败。
个人认为,万历十五年的衰败罪责不在于万历皇帝,“叙事不妨细致,但是结论却要看远不顾近”。书中所有主要人物,包括万历皇帝、张居正、申时行、李贽等,“他们或身败、或名裂,没有一个人功德圆满”。以及连带的人物冯保、高拱、郑贵妃等,“即使是侧面提及的人物,也统统没有好结果”。“这种情形,断非个人的原因所得以解释,而是当日的制度已至山穷水尽。上至天子,下至庶民,无不成为牺牲品而遭殃受祸”。
这是一个历久的悲哀,但是历史的齿轮总是按照既定的规律行走,由原始社会走向奴隶社会,出现封建制度,再到封建制度瓦解、资本主义制度确立,阶级对立、矛盾激化、社会主义斗争又兴起。制度总是在进步,纵然以今日的标准来看这个社会实在是漏洞百出,但不妨我们抓住问题,细细道来。
本篇以黄仁宇《万历十五年》第一章《万历皇帝》为主,抓住“道德”这一核心,适当延伸,结合具体史实,本人小感,也说不上绝对正确,望有所指正,也能获得读者朋友们的些许共鸣。
皇帝,严格意义上来说应该称它为一个机构。
做为古代政治最高权力机构,实际上却是一个人。很显然今日来说,人与机构不能等同。“皇帝的职位是一种应社会需要而产生的机构,而每一个皇帝又都是一个人。”这个人的产生带有许多偶然的因素,而这些因素恰恰是推动整个政治架构形成并发展的关键。
皇帝是全国臣民无上权威的象征,他的许多行动也带有象征性。
参加各项礼仪,皇帝需要频繁的更换冠服,礼服的更换规格严整,皇帝的一举一动都是在被计量范围内的。红色的“皮弁服”,黄色的龙袍,黑色或青色的常服,一切都是经过精密的考量和规定。万历之父隆庆龙驭上宾,按照传统的“劝进”仪式,九岁的皇太子和臣僚们几番推辞,“孝道”、“社稷”,三次最诚恳的辞藻,最后万历接受劝进成为新的君主。尽管他或许不太明白这番行为的意义。这一番推辞和接受的过程,有条不紊,有如经过预习。
礼仪在他的身上得到了最好的象征。
很多时候我们都有一个误区,认为君主专制就是君主一人说了算。而历史教材中也说到了明清时期中国君主专制中央集权达到顶峰,但我认为,达到顶峰并不是说朝堂就成为皇帝的一言堂了。君权与相权的矛盾一直存在并且君相之争一直难分绝对高下,双方或多或少都受到掣肘。朱元璋废除丞相,六部直属皇帝,并且设立内阁协助自己处理事务。虽然没有丞相了,将六部直接抓在手里,但是随之而来的党争冲突激化,文官集团壮大,以皇帝之权威也免不了让步。
朱元璋最忌人说他非“正统”,此举一时确实稳定了政局,安安心心地顶着“名正言顺”的皇帝帽子。但也为明一朝未来发展的党政不断,势力抗衡埋下了引线。皇家的话,也真不是那么有用了。万历与文官集团抗衡多年,终究妥协,立皇后之子为太子,由此可见一斑。
从小农家庭的组建开始,女性就在家庭秩序的维系中起了极大作用。。于封建王朝,作为“道德”秩序中不可忽视的一点,母系的牵扯自汉代以来就未曾断绝。汉有霍光借外戚身份操纵皇子,唐有武曌直接自立为皇,及宋仁宗时期有太后刘娥垂帘听政妄图成为武曌一般的女子。
万历的早年也有慈圣皇太后的严厉教导。万历大婚之前,和慈圣皇太后同住在乾清宫。“太后对皇帝能否克尽厥职和勤奋学习均极为关怀,皇帝的其他行动也经常得到她的指导。”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中长大的万历,对于“礼仪”二字自是有极大的敬重的:“做皇帝的最为重要的任务是敬天法祖,也就是敬重天道,效法祖宗”。有如此来自母亲的教育,万历不敢不尊礼法:“慈圣皇太后所居的宫居室竣工后,他的感谢不是用亲切的口吻加以表述,而是请学士写成一篇文章,赞赏皇帝的纯孝,在他下跪时逐句诵读。因为这篇文章能对全国臣民起表率和感化的作用。”
但即使如万历这般有内阁大学士张居正亲手教导,从小接受仁君之道、礼仪与道德教育,也可以说并没有受过今日之当权者所必需的培训。历代皇帝接受的观念是以“道德”为核心的。中国两千年来,“以道德代替法制”、“以道德代替技术”,“礼法”二字,首要是尊礼,其“法”的概念也和现代作为治国之本的“法”不一样,它的效用是简单的维系秩序。而这种工具经过历朝历代被不断固化,甚至进入制度建构的核心,至明代而极,这就是一切问题的症结。
道德做为一种社会意识力量,在各个时期有强弱变化,如作为少数民族的辽对于道德的重视远不如宋,但是随着道德体系的完善,及宋代后程朱理学成为核心,对辽也或多或少造成影响。到明朝道德已发展为极其强盛的力量,和整个政治制度密不可分,并称为其架构核心的一部分,支撑整个帝国运转。它一旦出现改变,所引起的会是这个帝国的困惑与动荡,这是一个经过两千年来已相当完备的体系,不容一点质疑。它强大,但也脆弱。强大至连皇帝——总揽大权者,也被它钳制——立贵妃之子为太子,成何体统?而脆弱又到晚清时,它的动摇所带来的社会巨震——祖宗之法真的不能变吗?在老百姓眼里,“民主共和”看起来似乎更是邪魔妖道,但千年来的制度突然崩解,男人惋惜地攥着剪下的辫子,眼里满是不可置信,甚至于捶地高呼“要完”。道德,它已经形成了一千年来人的思维准则、思维方式。
万历既为皇帝,从礼法来说,在他的世界里没有人和他平等。在两位皇太后之外,他只需要尊敬两个人——一个是德高望重的张居正张先生,另一个是”大伴“冯保。这种观念,不消说是来自皇太后那里。张、冯二人结合在一起,对今后的政治形势产生了相当深远的影响。
当然也有也有试图与这种道德背道而驰者——正德皇帝。他的个性妄为于全体文官、人民而言是不合规格的。尽管这个皇帝当得相当自在,可以说是个性的展现,但也不是说他的治国方式就值得提倡,直到现在人们对他也谈不上什么褒扬,只能说他的行为滑稽可笑了。
在打破道德这方面,正德是有所突破的,调侃一句可以称之为“道德飙车”,但是他还是失败的。他妄图突破藩篱,却遭到了藩篱后的“怪物”的更疯狂啮咬。好在正德皇帝英年早逝,自己把自己玩儿脱了,寒冬腊月下河摸鱼,风寒后不久就去了。不然完全不讲规则,一个国任他玩儿还怎么了得。
正德虽是不羁地抛弃了礼法,但没了礼法也万万不能。
以个人的意志左右最高权力机构的意志,乃至牵连下属所有机构的一直,这是私以为专制的主要特征。古今帝国的管理无疑还是需要无数机构层层架构而成的。黄仁宇先生的另一本著作《中国大历史》中曾经有这样的话:”整个看来,周人实为中国初期各种制度的创始者,其中最具创造性的任务为周公,他是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时至今日,历史家对他的规划,没有一致的看法。不过我们综合古籍的叙述,无妨称之为‘间架性的设计’。这种设计以极简单的口语道出用一种数学的观念,夹带着一种几何图案,向真人实事笼罩过去。主要在使人口统计和土地测量的技术尚未准备妥当之际,即在一个区域广大的国家内,造成了一种人为的政治区分。”
虽然这个结构粗糙而不完备,缺乏“数目字的管理”,但恰恰切合中国并不完备的政治制度。上层领导人只凭一种抽象概念即可以将全部人众组织起来,虽然是理想型的架构,不过当日地广人稀,有些矛盾的地方可以马虎不计。这架构大刀阔斧且不切实际,却和宗法制井田制等等互相作用,周朝统治中国八百年,还是有留下永久的影响的。
于是从简单制度的架构开始,“礼”就不可抛弃。
孔子对“礼”非常尊重。孔子说饭菜不做好,这样不吃那样不吃,衣服也要色彩裁剪都合式。他虽称赞管仲对国事有贡献,但仍毫不迟疑地攻击他器用排场超过人臣的限度。
春秋时期,周朝的封建制度已不能维持,但还没有完全败坏。尽管各小国各自为政,但公侯伯子男的互相征伐,仍以道德的名义出之。齐桓公首先称霸,却也依着“尊王攘夷”的名义。
春秋的车战,布阵有一定的原则,交战也有公认的原则,仍未离开“礼”的约束。春秋时期的战事,显示了社会的不稳性,但战事的本身,却不足以造成社会的全面性动荡。也正因如此孔子还未完全失望,仍坚持“克己复礼”,认为被扰乱的秩序可以恢复。
“礼”在一定程度确实是维持了古老的封建王朝秩序。
尽管如此,今日所以为合理的方式还应是上下协同。专制制度的核心是君权,并有“道德”这个极为强悍的力量支撑,准则以道德礼法为核心,缺乏完备的法制体系来牢固,也缺乏数目字的管理来让经济不拘于小农经济。最高机构——如今日之国家主席、总统等应为一个象征。他代表的所不是一人意志,而应是由民主所推行的。如今之中国,有政治局,国家主席也是常委之一,政治局所代表的是中共最高意志,执政党的最高权威。中共执政同样需要有参政党意见。民主集中制虽然不能称之为完美的民主制度(当然这并不存在,如同英国公投、希腊民主,泛民主制表面上公平,实际上矛盾更激烈,隐患隐藏更深),但是却可以集中大多数人的意志,防止个人的独裁。
人与机构不能等同,个人意志也不能左右国家意志,尽管这个人是国家领袖或是元首,但也只应是一个象征。
粗略看来,在简单的封建制度下,道德的作用不可忽视。但人类社会的不断演进是无法阻止的趋势,在中国封建机器已不堪运行之时,西方世界已蠢蠢欲动,而最错误的是此时中国仍不只何为外患,守住“老祖宗”的制度。封建制度发展至万历已腐朽不堪,也无怪于日后被炮火轰开国门,王朝陷于风雨飘摇之中了。
自然,本篇乃人小感,或有不妥,欢迎指正。抽丝剥茧,咱们慢慢分析。
”叙事不妨细致,但结论却要看远不顾近。“
参考书目:
黄仁宇《万历十五年》
黄仁宇《中国大历史》
黄仁宇《赫逊河畔谈中国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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