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笔， 泪千行

#刚刚给母亲打电话，你在一旁不停的说：“再说几句，再说几句。”当我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就听到你责怪母亲：“她的身体我还不知道，说了是怕我们担心才说好了，你还相信……”

父亲，女儿真的好了，只是还有点咳嗽而已，已经不要紧了，你们不要担心。

那天端午节，女儿却没有回来陪你们，母亲接电话时，我听到你说了一句：“不能回来呀。”就再没有听到你的声音了。这么多年，女儿第一次过节没回家陪你们，我不知道电话那头你们有多么失望，对不起！

每次女儿回家，父亲，你虽然不上灶台，却一次次跑来叮嘱母亲“别放太油了”“她怕辣”……这几天烧得昏昏沉沉，你女婿上班也不在家，我居然忘了是端午，也没给你们打电话，父亲，你是不是跟往常一样叮嘱着？

父亲节了，当然，你是不知道这个节日的，可女儿知道，所以女儿格外想你，想这几十年的点点滴滴。

很小的时候，父亲，你好凶啊，现在好像只能记起你粗暴的吼叫声，脾气来了，你可以把脸盆摔扁，你几乎和队里每个人都发过火，是有名的“横刀木”，你打母亲，打姐姐，打弟弟，但我记得你从来没打过我，可我还是怕你，而且我恨你，记得有一次吃饭你坐在我旁边，我连忙端了碗到外面去吃。

还有一次我用半下午时间把衣柜整理好了，你洗澡找不到衣服，就把柜子里的衣服全扔在地上，我站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那时我想，我从不和你犟嘴，所以你才不打我的吧。

上学了，女儿成了你的骄傲，你总是向别人夸“我们家二姐”，聪明，勤快，能干，唱起歌来像山雀，说起我，你就是满脸的笑容，你说就算讨饭也要送我读书，但是你不知道你的火爆脾气是我努力读书的原因之一，我想快点离开这个让我经常瑟瑟发抖的家。

六年级时，你被抓了，劳教三年，原因是偷了林场的树。那时我知道家里穷，但我却无法原谅你：我感觉有人在背后骂我，母亲没日没夜劳作，供我们姐弟三人读书，双抢的时候，我从不记得母亲睡过觉。你提前释放了，本以为家里会好过些，没想到一连串的变故让日子雪上加霜。

初中毕业，我只能随了你和母亲的意愿报考了中专。录取通知书来的那天，我在水库大坝上哭了一下午，把我的大学梦当一块大石头扔进了水库，然后装作如无其事的回家。

父亲，在那个落后偏僻的小山村，我是唯一一个出门读书的女孩子，但别人向你道喜时，我看到你一点都不高兴，我听到了你的叹息，知道好几次你默默在背后望着我，我装作不知道。

师范毕业那年，弟弟读高中，家里的牛从悬崖上掉下来摔死，母亲又手术，于是我又大哭了一下午，把手中的大学报送申请单撕碎了洒落一地。

一晃几年过去了，我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那次回家，收拾整理，在墙角的床头柜里翻出了我的几本日记，在那篇自己做梦都在高中的教室里读书的日记后面，父亲，你用毛笔写了几个字：对不起，是父亲没用。发黄的纸业上，泪渍斑斑。父亲，你的小楷从来都是端正有力的，这几个字却笔意不畅，歪歪斜斜，女儿能想到，你怎样流着泪，怎样颤抖着手写下这几个字。一瞬间，压在心底多年的怨恨随泪水奔涌而出。

父亲，但凡有一点办法，你一定会让女儿读高中的，当初是女儿太不懂事了。 后来，我才慢慢知道，你是砍了林场三棵树，你甚至都不知道那时犯法的，你急啊，只知道满山满野找最粗的树，砍下来卖钱，哪里知道这三棵与林场交界处的树也是不能砍的,而其中两次都是因为我，一次是因为我病了，拿不出钱来，你急了，第二次是因为我……父亲，女儿当初还因为这件事那么的恨你。

结婚好多年了，你只来过女儿家五次，有两次是办事。你最心爱的女儿生活没有你期望的那样幸福，你是不是觉得都是因为你！

记得那次全家人一起吃饭，我向老公炫耀：别看我跟着你混日子，当初我是放弃了报送上大学的机会……话一出口，就看见你往嘴里送的筷子停住了，筷子上的菜掉了下来，我真不知怎么的就说漏了嘴，我恨不得抽死自己。那餐饭你一定吃得难受极了，虽然女婿幽默，你也像往常一样端起了酒杯，可你的笑那么勉强！女儿这是拿刀子在往你胸口上捅啊。

父亲，端午团圆的日子，这几天你一定特别想儿子吧。十几年了，没有任何音讯，女儿又没回来陪你，你心里一定是很凄凉的，头几年，我们都小心翼翼的避开弟弟的话题，你也不说，吃饭时你有说有笑，可好多次饭后，女儿看见你走到一边默不作声，或者望着远处一动不动。这些年，说起，你总是说这是命，没办法，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女儿到各地去报案，到网站发帖子，你和母亲总是叫我别弄了，别浪费钱了。可我知道，七十多岁了，还没日没夜去接熬夜的生意，种十几亩田，即使女儿跟你吵架，你也不肯少种几亩，你是怕闲下来，一闲下来心里就生生的痛对吧。父亲，女儿告诉你，我还是会去找弟弟，我要尽我最大的努力！

父亲，看你每天忙前忙后，看你日渐苍老，女儿心里好痛，你就少接几次生意吧，家里经济条件已经很好了，你就别再这样劳累自己了，七十好几的人了，女儿真怕哪天你吃不消了！女儿没能力让你过好日子，可是，女儿想看你过几天轻松地日子！

父亲，女儿没事爱涂涂写写，可从不敢写你，今年，女儿终于提起笔写你。

一提笔， 泪千行！

父亲，即使你再凶，下辈子我还做你的女儿。

父亲，这一上午，女儿只咳嗽了几次，真的好了，真的好了。

女儿去做饭了，我会给自己做几个好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