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坐落在长江大堤之下,门前是一池莲藕,屋后是一畦菜地。 小时候觉得菜园很大很大,里面藏着我无尽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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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之交,园里青翠诱人,便经常到菜园里逡巡,翠滴滴的黄瓜是最解馋的了。那攀爬在篱笆上的豇豆青嫩嫩的垂下来,摘一条放进嘴里咀嚼,发出“叽吱”的脆响,一丝淡淡的清香夹着一缕青涩的汁液慢慢从口腔滑到胃里,说不出的舒畅。还有那西红柿,等不及长熟变红,只看那青白中泛出一点鹅黄,就足够惹引出你的口水,酸涩中又带一点甜,别有一番滋味。在菜园里尽了兴致,就到门前水塘里去采莲或捉小鱼,不讲采到莲蓬时的那份欢快,也不讲捉到几只小鱼后的那份得意,单是那身子浸在荷水中,一股清凉直钻过皮肤透到骨子里,就闭了眼软软地陶醉了。
到了夏秋时节,园子里都是茄子、辣椒、韭菜、葱之类,能生吃的就是菜瓜了。洗净了,两手用力一掰,就裂成两片,咬一口,脆生生的,仿佛化在嘴里,汁液就顺着嘴角流下来。
及至等到冬天,菜园里就剩下一排排包心白,用稻草绳捆着,如一个个不倒翁。还有一行行冒出土半截儿的大萝卜,连着菜叶的一头带着青绿色,靠近土地的一边渐成白色。都顶着一顶雪帽儿,别有一番景致。萝卜也是特好吃的,把萝卜拔出来,削了皮,水灵灵的,都可以看得见那水丝儿往外冒,吃在嘴里,甜丝丝又凉丝丝的,直滴到心尖儿上。更多的时候是手里捧着一个火钵儿,里面是麦麸,上面是一层棉杆烧烬后的火头儿,然后把干透的蚕豆埋在火堆里,渐渐闻着豆香味,等听到“啪”的一声炸响,赶紧用木棍把豆子拨出来,放在椅子上凉一会儿,再扔到嘴里,浓香冲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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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父母多半都在田地里劳作,婆婆在家侍弄她朝夕相伴的菜园。即便菜园里没有什么事情,她也要这里看一看,那里拨一拨,拔几株野草。然后摘两个茄子,四五个辣椒或者几片甜菜,一把汗菜回来准备晚餐。一切都弄好之后,便搬一把椅子在后墙边坐着,静静地望着那一方菜园。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梳成一个髻,额上的皱纹舒展着,一脸安祥。偶尔我们拿着瓜果走过去,她便望着我们笑一笑,说:“好吃么?吃完了再去摘。”
在我的记忆中婆婆就一直这么老着,花白的头发,满脸的皱纹。
妈妈说在她读小学时爷爷就去世了,就婆婆和她两人在那艰难岁月里相依为命。婆婆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从未出过远门,连县城都没去过。她不知道城市是什么样子的,当孙儿们从城里回来向他讲述城里的事情时,她也是那么平和地笑,额上皱纹就轻轻靠在一起来。若提到接她去城里住几天,那决计不肯的。
婆婆离不开老家,离不开这菜园,这是她一生的情爱和思念。婆婆在家里从不串门访户,偶尔与邻里讲几句家常也是在自家门前。 现在老家只有婆婆和爸爸两人,种着几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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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暑假回老家看婆婆和爸爸。我和女儿到家时,婆婆正颤颤巍巍地从菜园出来。婆婆今年95岁了,头发全白了,仍在脑后扎成一个髻,额上的皱纹深深地勒了进去,身子枯瘦得厉害。耳朵聋了,眼睛也看不清了。看见有人进屋,就走近了看,然后问:“是华川啊?你爸爸到路上接你去了呢。”我大声回道:“是我。婆婆!”婆婆又拉过女儿,说:“这是听雪啊,个子这么高啦,跟你爸爸一样瘦啊。”然后就拉着女儿到菜园,指着一片瓜地说:“你看这瓜好不好啊,我来摘瓜你吃啊,水很多,嫩得很,蛮好吃呢。”就摘了两个放在菜篮里去洗。真的很好吃,脆嫩脆嫩的,满口生津,比西瓜好吃多了。过了会,爸爸回来了。
傍晚,燕子在门前飞来飞去,屋子里飘出柴火的香味。我搬了把椅子,坐在屋后墙边,静静地望着那片菜园,近处是一片菜瓜,边上还有一架黄瓜,夕阳余晖下,稀疏的暗黄的叶子之间挂着几条青黄的瓜。黄瓜架外靠西边是玉米,还未熟,墨绿的兰叶似的叶子密密地推挤着,南边则是几行茄子,几行辣椒。更远处的篱笆上爬满了豇豆,勾勒出一抹黛苍。南风悠悠拂过衣衫,犹带着几分暑气。望着这一畦葱茏而又恬静的生机,我的心渐渐宁静,不再燥热。
入夜,我把躺椅搬到屋后,静静地躺着。眼望一弯清辉,满天繁星,耳聆一畦虫鸣,几声蛙鼓,不觉酣然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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