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伯从医院出来的时候,被轰炸过的脑袋慢慢恢复了平静。这辈子,他基本没进过医院,到大医院还是第一次。但就这一次,他被判了个刑,一个重到他的身体没法承受,自尊没法接受的刑。
高大伯是个建筑小包工,先后带着老家很多兄弟出来走南闯北,很是受人尊敬。高大伯一生耿直,虽智慧无限,却不能圆滑处世,最后并没有像别的包工头一样变得肥头大耳,钱包鼓鼓,反而随着年龄的增加,越来越露出尴尬的“两袖清风”之态来。
那些曾经被他带出来的人经过多年努力,一个个都开始住进洋房大院,他们很想回头感恩高大伯。高大伯却总是平静地一声祝福后,谢绝了他们的好意。他帮别人可不是为了回报。
高大伯也想住进洋房大院,凭着吃苦耐劳的这么多年,他也并非毫无储蓄。但是每次有点钱的时候,总是会有人向他借钱,求他帮忙。高大伯有侠义之心却没理财概念。借了就借了吧,有能力帮助别人总得帮的,还过来还是我的钱,又不会少我,他总是这样想。房价在蹭蹭上涨,那些借钱的人有的还了,当然不会随着房价的上涨而多还钱;有的一直说没钱还。高大伯也不催。
就这样到了60多岁,高大伯依旧没有房子。每年和妻子孩子蜗居在杭州的出租房里,偶尔几年,接受侄儿侄女的邀请回他们家过年。老家的房子已经破败不堪,高大伯在那边有过一段不堪回首的短暂婚姻,所以出来后他再没回去。
眼看快到70岁的年龄,高大伯的妻子从抱怨到了威胁:再不买房离婚!高大伯只好厚着脸去催钱,要钱比借钱难堪,但总算东拼西凑在杭州边远郊区买了个50方的小房,安下了一个家。
高大伯的房子刚买好,老家的房子就在新农村改造中被拆迁队伍夷平了。没有商量,没有告知。
高大伯记忆中的房子,突然变得清晰起来。里面还有他引以为豪让全村人羡慕的电唱机,还有一把二胡,一把未开刃的祖传宝剑,一块上海手表......拆迁队的负责人却在电话里说房子都要倒了,他们怕被房子压死,直接在外面把房子推倒,没有进去看,所以啥都没有了。
关于补偿,没有协议。“有可能五六年后会有通知让你们去买房。”高大伯得到了一个模糊的答案。房子没了就没了吧,高大伯不想争,反正也不回去住,好在杭州有了一个窝。
高大伯70岁了,但他还不想休息。他通过算命的知道自己能活到78岁,所以想在这8年里拼命赚钱。“再赚两年,我就去把那些借出去的钱收回来,给你换个大房子。”他跟妻子说。
2年到了,高大伯的雄心壮志还未来得及施展,却被癌症的雄心壮志给压倒了。肺癌晚期!高大伯给妻子打了个电话,他发现世界是灰的,声音是灰的,自己是灰的,灰色的他后面还拖着个同色的尾巴。
高大伯在妻子的劝说,医生模棱两可的建议下选择了化疗,第一疗程结束,出院。
第二疗程到了,高大伯该重新住院治疗了,却发现医院里塞满了肺癌病人,根本没有他的床位。医生给他开了住院单,让他回去等床位通知。生和死,对于医院来说只是一个符号的变化而已,没有床位就是没有床位,这家没有,别家也没有。高大伯无奈问了一下上次已经重新住进去的几个同房病友,他们给了他苦口婆心的中国式住院规则-托关系,否则可能就一直住不进来。高大伯不会托关系,哪怕面对生死,只能苦苦等着。这一等就等了4个多月。
在等待中,高大伯的身体慢慢衰竭,痛苦不堪,他的妻子只好带他去一个没有执照的私人诊所。据说住进私人诊所后高大伯的疼痛减少了好多,心也安了不少。可是住了一周后那私人诊所老板开始催他出院,说有别的病人要进来,自己经营没有证件,万一高大伯死在那边会害到他。于是,高大伯只好被重新塞到自家的小窝里等待医院的住院召唤。
高大伯本就脆弱的身体被如此搬腾一番,命也去了半条。在等待住院的过程中,高大伯一口鲜血吐出,引来了120急救车的长鸣声。急诊室里太多的肺癌病人,医生护士团团转着,高大伯疼痛到生不如死。家属们叫着,忙着,抱怨着,有抱怨医生护士动作慢的,有抱怨空气差的.......
肺癌这个时代产物,让高大伯也赶了个潮。在热闹的气氛中,高大伯又献上了一口鲜血。
2天后,高大伯终于得到了一个病床,终于有了病房的专职医生和护士照料,终于他的疼痛能引来及时的回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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