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纸命令，二十一年的军旅生涯，到了头。

五年前，我二十一岁。一辆破旧的勇士车将我载到这个男人面前。脏眼镜，水桶腰，啤酒肚，一小撮胡子，符合油腻中年男的所有特征。

旁边一个气质儒雅的两毛三对他的称呼是：“禹胖子”。

作为一名天不怕地不怕的新学员，在我紧随首长步伐之前，另一个一毛三的干部给我作了正确示范。

“MMP禹胖子也是你叫的？分不清自己几斤几两了？”镜片后的威严眼神，口水逼人的四川省骂，突出一个霸气。

看着一米九的山东大汉噤若寒蝉的模样，我立马掏出兜里的芙蓉王，“禹哥，抽烟。”

2.那会，禹哥是代科长。

直到之后三个月的周日凌晨，我在门口的岗亭冻得瑟瑟发抖后，签上禹哥的名字时，大概才明白这个代的含义。

对大部分人而言，死亡和税收无可避免。而对我们来说，出操和扫树叶才是阿喀琉斯之踵，机械地重复同样的事情，这是国家机器的宿命。

万幸，作为借调机关的“临时工”，首长对我的要求是隐姓埋名，所以在别人哼哧哼哧跑步时，我得以赖在被窝颐养天年。

好景不长，禹哥一声令下，我包办了办公室以及楼道的卫生，当然，用的是早操时间。

我咬牙切齿地将愤怒发泄在拖把上，一个月整坏了三个。

“娃，这是为你好。”

我瞪着禹哥，一脸不忿。

“我也想对你好。”这几个字没敢说出口。

后来我明白，禹哥是想告诉我，人生在世，逃不过装逼二字。

部队最看不惯的，就是安逸。

3.最终我还是和禹哥达成了和解。

当然不是因为我学会了打磨自己的棱角。

而是真正的科长回来了。

对比产生美，亘古不变的真理。

科长拍着桌子让我滚，在禹哥的谆谆教诲下我滚了一半又滚回去道歉。

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禹哥秀得一手好厨艺。

禹哥说他那有很多祖传秘方，骗人还是骗鬼我至今没搞明白，但作为一个直男癌晚期，每次禹哥货一出锅，立马会有《中华小当家》料理出世的既视感，这也让我心甘情愿每次任其使唤屁颠屁颠跑去买菜。

酒足饭饱，禹哥一手叼烟，独坐可以容纳三人的沙发，镜片后面的面容愈发慈祥。

4.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男孩，做着斗恶龙救公主的梦。

很难想象，我会和一个油腻中年男聊火影和死神，聊卡卡西和卍解。我说灌篮高手是第一神作，禹哥眼一撇，你把七龙珠摆在什么位置？

可那股激情，以及当我说死神并未完结仍在连载时脸上露出的狂热，却又那么真实。

爱笑的女孩运气不会太差，爱看漫画的男孩心肠不会太坏。

所以当我宿舍水龙头崩坏后，禹哥会带着我打车去街上买，买完回来帮我换上。

可惜他还是不够慷慨，只帮我砍价，不帮我买单。

心宽体胖，嗯，是这个理。

5.于是我和禹哥越来越熟络。彼时我二十一二，目空一切，他三十好几，心如死灰。我们年龄差了一张生肖图，却愈发在对方身上寻找共鸣。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军校分配边疆，我和年轻的禹哥，挫败感如出一辙。为了不让家人难堪，我妥协，禹哥没有，毕业三个月，他从未踏进西藏一步。

单位急眼了，学校没办法，求爹爹告奶奶把禹哥哄进藏。实在不行干几年就转业嘛，太美的承诺因为太年轻，那些年，西藏是个只进不出的地方。

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没错，人生如逆旅，你我皆后人。

6.等禹哥察觉上当时，为时已晚。

毛姆说，想让别人认可，或许是文明人最根深蒂固的本能。

虽然长得五大三粗，但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和四年洗脑填鸭教育的禹哥毫无疑问是个文明人。

那会互联网没有现在这么发达，鸡汤文和反鸡汤文的斗争还没愈演愈烈。禹哥只能在旁人的循循善诱和内心的纠结斗争中吞掉打落的牙齿，决定好好干。

那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围城里，权力成为一个人得到认可的唯一标签。禹哥想当官，当官要进贡，奈何天高皇帝远，和太监又不熟，禹哥只能一步一步摸索，走了不少弯路，也喂了不少狗。那些年，除了官二代和情商超出常人的从政专业户，所有人都在比拼经济基础。

比了一两次，禹哥不堪重负，败下阵来，从此偃旗息鼓归隐山林，将野心化为食欲，最终成就一代厨神。

7.负能量爆棚的我和禹哥愈发合拍，他再也没有底气将我引上所谓的正轨，我们之间的话题口子开始撕裂，聊书籍，聊女人，聊娱乐，却再难聊理想。

前年，禹哥病发，那会我还在北京颠沛流离，刚想送上反正不花钱的人文关怀，却听到了电话那头的血流成河。

禹哥说，你不要走我走过的弯路。

我说，明白很多道理，依然过不好这一生。

禹哥说，你赶上了好时候，太阳出来了，要努力奋斗。

我说，我又不是佟大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禹哥说，你要往上走，你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说，不是每个人都是安迪，我没有羽毛，更不会伪装。

禹哥挂断了电话。

8.没有提前构思，但用吉利的数字收尾，符合我国国情。

在禹哥解甲归田的时候，献上一篇拙作，符合我国人情。

这件衣服，穿脱都不由人，即使潇洒如禹哥，当另一只靴子最终落地时，解脱的背后，也还是有几分怅然若失。

相聚始知话不够，离别方恨酒醉少。

再用一次被我在酒桌上用烂的一句话吧，这是一个流行离开的世界，但我们都不擅长告别。

我起的标题有点小俗，但对你，却又恰如其分了。

那么，曾引领我前行的老大哥，十年后的成都，我再找你一起喝茶。

那时，或许你会承认，海贼王是超越七龙珠的神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