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克带领着我们祭了天,拜了地,奉了火神和月亮神,他羽冠上插着三根长长的黑鹰羽毛,直冲向天上的太阳。他曾是我们部落里最勇猛的勇士,黑色的鹰羽代表着他曾经的战绩,他如今年龄已长,不仅仍是部落里最魁梧健壮的人,还是最智慧的长者,他教会了部落里大部分的年轻人狩猎的技巧,大家都说,他是我们部落里有史以来最英明神武的首领,他就是我们部落的神。
他闭上眼睛,喃喃自语,念起了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咒语,他在告诉天神我们部落的祈愿,天神也一定会给我们庇佑。祭坛上,火烧得正旺,族人都伏地跪拜,诚心期许着来年能有好运气,捕猎更多的野兽,给我们更丰富的食物,女人能生育出更多的男孩。
哑巴图力急急忙忙冲了过来,挥舞着双手,“啊,啊”地叫,好像急得要说出话来。他在一次猎泽鹿的时候,被泽鹿的角顶到了脖子,那时大家以为他要死了,谁知他三天后竟然醒来,从此便再也说不了话,只会手舞足蹈地咿咿呀呀。
他两只手指向海边,一下伸直一下弯曲,脚尖也朝着海的方向,似乎随时准备奔向那边,庞克对我们家族的方向挥了挥手,我和族里五六个差不多岁数的年轻人领会了意思,便拿着长棍和长茅随着图力往海边跑去。
接近海边的小山坡上有个大石头,图力突然弓着背趴在大石头后面,用手势告诉我们一起躲起来,难道是海边有怪兽?看图力紧张的神色,估计怪兽身体不小,先侦查一下,看是不是需要回去再找帮手来围猎。
朝海边眺望,果然有一只巨大无比的怪兽,比最大的鲨鱼还要大,可是那不像有皮有肉的鱼,倒像艘船,背着大房子的船,似乎是被海水冲到了岸上,一动不动。
等了一会儿,我们看见有人从房子里出来,一个接一个,穿着怪模怪样的,衣服把他们的身体盖得严严实实,露出来的皮肤是惨淡的白色,跟草原上任何一个部落的人都不一样。
大家都握紧了手上的武器,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跃跃欲试要冲出去,大哥瓦赫达伸出手掌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再等等。一个,两个,三个……一共十三个人从那个大船上的房子里出来,都是男人,最后一个男人看起来病了,软弱无力,是被两人挎着手臂架出来的。
那些人下船后就毫无警觉地瘫坐下来,有的人直接脱了上衣,仰面躺在沙滩上,肚皮也像鱼肚子一样白,那个被驾着的男人被安置在树荫下,有人接着开始从船里往外搬东西,似乎在搭房子了,好像这块沙滩成了他们的一样,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是我们的领地,这可是我们上一任首领带着我们的部落族人跟斯卡拉部落打赢了三次战争才抢过来的。
我回头看瓦赫达,他已经满眼冒火,紧握木茅一下子冲了出去,于是我们也跟着从石头后立起身,手握武器跟着跑了出去。
海滩上的人看我们时一脸惊讶的表情,好像我们都是怪物一样,但天神都知道,他们才是怪物,我们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活了数不清多少年了,而他们却是外来的陌生人。
我们用武器指着他们,对着他们呼喊,让他们离开我们的领地,他们无动于衷,对峙了一会儿,我才看到了他们眼里的恐惧。这时,坐在地上的人,有的直接屈膝跪下了,有的缩回身子往后移动,有的把双手举过头顶,我想他们一定是看到瓦赫达健硕的身体,锋利的木茅和头上的羽冠,知道他是捕猎能手,放弃了抵抗吧。
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呜——喔——”的叫喊声,回头一看,那块大石头的山坡上,庞克带着几十个年轻的族人高高地站在那里,看来祭天仪式已经结束了,他们来接应我们了。十三个陌生人被我们如野牛一样驱赶到部落里,那个病弱的人像快要死了一样,脸色蜡黄,身体半挂在另一个人肩上,脚步虚软。
庞克和长老们商量了很久,该怎么对待这十三个俘虏。我们的部落有着草原上最聪慧的首领,最勇猛的猎手,最充裕的土地,还有最丰富的猎物,我们是不需要吃人的,而且我们捕获的猎物要美味得多。
庞克说,他们不会从地上来的,草原上周围部落的人我都见过,没有长他们这个样子的,他们也不会从天上来的,天上的人不会生病,你看那个病怏怏的人,都快要死的样子,所以他们只能是从海上来的,可能是别的岛上的人不小心飘过来了,他们这么几个人,也没带武器,可能只是上岸来养病的,我们善待他们,然后送他们走就是了。
陌生人们于是从关兽的笼子里放了出来,谁家里有多余的地方,就住到谁家里,那个病人住到了瓦赫达家里,因为他的妹妹贝娜治愈过病重的父亲,虽然她父亲最后还是老得去世了,大家都相信他家有让病人痊愈的魔力。
病人接连躺了十几天,如同被魔鬼附身了一样,身上滚烫,起红点子,别的陌生人也如同见了恶魔,很少来看他,只有贝娜给他送去最优质的食物,帮他换洗衣物,如同当初照顾她的父亲。
直到有一天清晨,那个病人从屋里走出来,红红的太阳照着他金黄色的头发,病人看见了贝娜走来,一把抱住了她,贝娜的脸一片晕红,挣脱跑开去。他的同伴也走出来,一个个跟他拥抱,看来他身上的魔鬼已经走了。瓦赫达家里果然有神的庇佑,病人在他们家里真的能痊愈。
而后十几天,我们一起打猎,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围着篝火跳舞,最后他们真的上了那艘大大的船走了,如他们刚来的时候一样,我们站在海边的小山坡上看着他们,只是没有拿武器,送别的人里没有贝娜。
陌生人走了,留下了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怪怪的衣服,摸起来滑滑的,怪怪形状的装水罐子,表面也是滑滑,大多数并没有什么用,被我们丢到一边,可是谁也没想到,陌生人给我们留下了恶魔。
贝娜好几天都没从房子出来,瓦赫达拉着庞克来到贝娜的屋子,她躺在陌生病人躺过的床上,跟白皮病人当初一样,浑身滚烫,冒着红点,如被恶魔附身了一样,没几天,瓦赫达也躺下来了,还有族里的很多别的男人也躺下了,能出去打猎的人越来越少。
庞克意识到收留陌生人可能是错了,那些陌生人就是天神派来的恶魔,恶魔带来了灾祸。他又一次登上了祭台,祈求所有的天神,如同以前祈求天神为我们降雨一样,我们再一次祈求天神的庇佑,我们进献了我们猎到的最大的野牛,庞克念起了有史以来最长的咒语,我们全体部落的人都伏倒在地,为族里每一个被恶魔缠身的族人祈求。
祭天结束后,我赶紧跑去看贝娜,天神该听到了我的祈求,天神是不是帮她赶走了恶魔?我赶到那个屋子,见贝娜静静地躺在那里,她的身体不再滚烫,也不再柔软,恶魔带走了她。
她走了,恶魔却还在,瓦赫达,那个我们族里最骄傲的强壮的身体,也已经虚弱到无法起身,甚至不能把贝娜的尸体抱到她的墓坑。
那个房子不是有神的眷顾吗?为什么会夺走年轻美丽的贝娜?那个陌生人不是也在这个房子里赶走了恶魔,为什么贝娜不可以?天神啊,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部落里一个接一个的年轻人倒下去,庞克越来越频繁的站上了祭台,他甚至割破自己的手指,以血祭祷,倒下来的人却没有一个如当初那个陌生人一样痊愈,直到庞克自己也倒下来,他撑着虚弱的身子还要祷告上天,被年纪最大的长老塔斯卡轻轻推倒在床上,庞克再无气力挣扎起来了。
大家开始恐慌起来,连最威武最智慧的庞克也难逃恶魔的缠绕。天神不再庇佑我们,任由恶魔肆虐,他夺走了我们一个个年轻的生命,族人不断地死去,人数远远超过我们任何一场庞大的狩猎和与别的部落进行过的战争。有的人开始逃离,可是我没有走,我也走不了,因为我与贝娜、瓦赫达、庞克还有那些所有死去的族人一样被恶魔困住,我也开始浑身滚烫,起了红点,我躺在床上,如同被怪兽缠住了身体,动弹不得。
我从心底里咒骂恶魔,我要拿起木棍打走他,我甚至开始咒骂天神,我们一直诚心的告祷,为什么要对我们这样,我们不过让陌生人进入了部落,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们?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与恶魔斗争了一夜,僵硬的身体慢慢酥软了下来,我感觉身体漂浮起来,不再沉重,我似乎看见了美丽的贝娜,她的背后一片洁白,像天上的云,我慢慢走过去,伸出手去,想要抱住她,突然一道刺眼的光晃过眼睛,我睁开眼睛,发现我还在屋子里,高高的阳光透过顶棚的缝隙,照在我的身上。
我从床上起来,走出屋子,伸手遮住刺眼的阳光,看见长老塔斯卡惊讶的目光,他已经是部落里剩下唯一的长老了。
虽然我并没有杀死猛兽的英勇战绩,族人给我戴上了鹰羽冠,因为我是唯一杀死恶魔的幸存者。族人相信是天神选择了我,我站上了祭台,代表族人向天神祈祷。我不知道我的天神是不是跟庞克的天神一样,但是我的天神告诉我,恶魔从海上来,挡住恶魔才能真正保护我的族人。
一日,恶魔真的来了,这次来了一艘更大的船,船未靠岸,图力已经远远望到海上高耸的旗杆,立刻禀报了我,我带上全部年轻的族人站在山坡上,这次我们要猎杀所有的陌生人,如同猎杀草原上最凶狠的野兽。
船停在了岸边,一见有人从船里出来,踏上海滩,我们就用围猎的队形一同从山坡上冲下去,手持尖矛,战斧,投石,陌生人惊恐地躲回船上,纷纷拿出一个个黑黑的、小小的东西,“砰,砰、砰”,我的肚子突然剧痛,鲜血喷涌而出,像是被野牛的尖角穿透,我“嗵”一下倒在了山坡上,翻滚下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