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院的鱼

我是一条鱼，住在精神病院的鱼缸。前世是一位作家，步入老年后因无法写出一篇圣诞贺词饮弹自尽。上帝让我转世为一条鱼，让我搜罗更多的素材，写出更好的作品。为此，上帝赐我一项特异功能，能听清方圆500米的声音。

我的缸在精神二科主任的办公室里。主任姓汪，四十来岁。丈夫是一位小学老师。有一个九岁的儿子。儿子的学校离医院很近，放学后总是先来妈妈这里。

有一次，丈夫来接儿子。父子俩路过重症精神病区，刚好赶上病人们放风。

“妈妈说，如果不好好学习，将来不能出人头地，心情就会不好，可能要变成他们这样子。”

“他们心情不见得比我们差。也许，他们才是最开心的。”

“不是吧，爸爸。他们连自由都没有。怎么会开心呢？”

“我们身体比他们自由，可是我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思维。比方说，你在上语文课，却想着体育课怎么玩；到了体育课，老师让你们跑步，很累，于是你又怀念语文课上的课外书。”

“那也比他们啥都不懂，啥都不会强。”

“让我看呐，他们活得简单，活得真实。他们吃饭的时候，只想着吃饭，嚼得很开心。出来放风的时候，只想着放风，玩得很开心。”

这时，一位护士来到办公室，告诉主任有一位情绪波动很大的女病人，家人没办法把她抬上来，要医生先下去看看。

“我不来这里，这是疯子来的地方，我只是不想活了，我没疯。”

“来这儿让医生给你看看，小丽，你老想着自杀，肯定是脑子出了问题。”旁边的老人说。

“小美女，这么漂亮，还有啥不开心的事啊？来，给阿姨说说。”

“我本来是班里第一名，可这半年，每一次考试，都考不了第一。这样下去肯定考不上名牌大学。我不想活了。”

“你这腿上打着的石膏是咋回事啊？”

他们的声音渐渐远去，估计是主任把女孩带到了住院部。

夜里，咚的一声，接着听到白天那位老人的哭声，旁边有一个年轻女孩在啜泣。

我想起了自己曾单靠版税，就成了富豪。常常坐私人飞机去非洲狩猎。世界的每个角落，都有我的粉丝，把我当梦中情人的粉丝。我拥有其他男人羡慕的一切。后来因为疾病和衰老，没有办法写出满意的圣诞贺词，用嘴咬住了猎枪……

第二天，来了一位戴眼镜的年轻人。他是一个人来的。

“你怎么不舒服啊？”

“我跟妻子闹离婚，有十来个月了。她不上班，开始的时候每天不让我睡觉。后来她妈妈也掺合进来。岳母很强势。我快崩溃了。”

“你觉得压力很大吗？”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想起岳母那张脸就控制不住自己，手会发抖，想打自己。如果她出现在我面前，我会有扑上去撕碎她的冲动。”

“具体说说岳母怎么惹你了？”

“我的工资卡被妻子收走，然后岳母又从妻子手中拿走，说我们太小，不会存钱，她帮我们存。我算过，一个月，除去开销，至少节余两千。可两年过去了，岳母只存了不到五千。后来她还嫌我没本事，说人家当个公务员每天都有不少外快。”

“你这种情况，需要你和妻子一起来做家庭治疗。”

“一起恐怕是不能了，现在已经进入离婚诉讼程序了。”

“行，那给你开点抗狂躁的药吧。如果真过不下去，早点离，对彼此都是一种解脱。年轻人，凡是看开点，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一个月后，主任接到电话，儿子和同学在河里游泳，溺水了。

又一个星期过去了，主任服下大量安眠药，趴在了办公桌上。

看了太多的故事，搜集了足够的素材，我也该离开了。

第二天，人们发现主任时，没有注意那条肚子鼓鼓，漂在水面上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