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日受A君邀请,前往悉尼的后花园,著名的葡萄酒产区,猎人谷一行,不甚荣幸。想想每日在酒庄起早贪黑的日子仿佛还在昨日,竟然就已经告别了这行业有半年之久,不由得有些唏嘘。
A君年纪虽然比我小上几岁,但在地产行业上着实可以称得上是我的前辈了。在悉尼的地产行业,从销售开始摸爬滚打,又转型去做了开发。几年下来,他们的项目一路向北。这次的目标竟然一下子越过了崇山峻岭,穿过了两个国家森林公园,将眼光投向了猎人谷的葡萄园和酒庄。
在我还是个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葡萄园庄主的时候,A君就慕名来拜访过数次,每次总要好生聊上一场,再带上几瓶美酒回家。走的时候,还总带着亲切而略有艳羡的神情。我便总是打趣他,在悉尼吃香喝辣,结交名流,你怎知道当个农民的辛苦。谁知道一转眼,我从酒庄中退了出来,回了城市立志投身地产行业,只为实现包租公的理想;而A君则是满怀憧憬的,要在猎人谷留下一个百年传承。想想下次再去猎人谷的时候,没准已经在A君的酒窖中品酒了,突然觉得有些意思。
二
这次的目的主要是约见一下当地的地产中介前辈,这里就叫他J老吧。据说猎人谷95%的房产都是经他手出售的,那江湖地位比CBRE之于city还要强上几分。来到了小镇Cessnock,停好车,说话间我们就来到了他的公司里。前台的接待是个穿着干练的年轻澳洲美女,她热情的接待了我们,并帮我们安排了和J老的见面。
我和J老有过一些联系,却从来没有见过面。那是半年前我离开猎人谷的前夕。我说,在猎人谷经营酒庄快三年了,现在我们打算走了,让他建议一下转卖的事宜。放弃经营的原因很多,但最大的在内部,家丑不外扬,所以我没有说,也间接的导致了在中介合约上我们没有达成一致。这便是我与J老的一些联系,一次电话,几次邮件,颇有些缘悭一面的感觉。
这次初见,才发现J老的样子与想象中有些不大一样。我本以为他应该是个很严肃的人,不想却是位清矍而温和的长者。我介绍了A君,又介绍了一下自己,本没期待他能认得我,他却直接回到,你是易吧?没想到在猎人谷深居简出的过了三年,又不做声色地离开了半年,还有人记得我,可见葡萄酒这个行业,圈子还是挺小的,容易有传说流传,且传说消逝的很慢。
既然认得,自然是要寒暄一番,才不负对之前缘悭一面遗憾的弥补。因为对入行的信念十分坚定,A君对寒暄的内容也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所以这一寒暄,就聊了小时有余,还聊出很多行业内的趣事来了。比如说这次我们想来看的一家葡萄园,不久前有人已经下了定金了,最后却没有成交。还不等我追问原因,J老就解释道,下定金的客户是位中国来的投资人,他经过一位华人中介的介绍,了解到这家葡萄园正在出售,看过以后也很满意便下了定金。这中介就跟客户说,为了申请FIRB许可,最好是通过一家公司,否则FIRB被拒的可能性很高。接着他就建议客户通过他自己的公司申请。
“全部都是谎言”,J老很是愤怒的说道,“低于$1,500万的商业投资根本不需要FIRB批准,以此为借口欺骗客户通过他的私人公司购买葡萄园,他打的是什么肮脏的主意!”J老自然是直言不讳地向客户指出了这个华人中介话语中的漏洞,这笔买卖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即使不赚钱,也不能去诈骗”,J老是这么说的。“我在猎人谷做地产也有30多年了,很明白这个道理。J老叹了口气接着道,“这些年,中国来澳洲的投资人越来越多,大部分人对澳洲的法律不了解,英语也不怎么好,这就让龙蛇混杂的地产中介市场有了大把的浑水摸鱼的机会。”
“葡萄酒园和酒厂这种类型的产业,听上去档次很高,对于中国的投资人有很大的吸引力。但是这个市场,资源相对有限,竞争激烈,华人中介很难从本地卖家那里获得销售权,又舍不得这里面的利润,真是做什么的都有。他们当着客人的面与投资人称兄道弟,背地里却让我配合改价格,再返差价。这些中介还大言不惭地说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我每次都会坚决的拒绝,这是诈骗!”
J老似乎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这种最低级的伎俩就不提了。我遇见过最大胆的一次,是一位中介要求我将一个120万澳币的葡萄园,以220万的价格卖给他的客人,然后再把多收的100万给他。我自然是义正严辞地拒绝了他的要求。谁知道,这中介竟然自己去把葡萄园买下来,再以我的名义伪造合同,把酒庄溢价100万卖给了他客人。这件事现在还打着官司。”
我当真是听得瞠目结舌,我光知道房产中介是赚钱很快的,却不知道是这样的快法。想想自己这些年挥洒汗水,对客户嘘寒问暖赚来的那点辛苦钱,竟是不值一提。我知道澳洲的警察的效率是极其低效的,澳洲的律师的服务是极其昂贵的,而司法的判决是极其漫长的,以至于如果一个人想要做些什么恶,就有无数种空子可以利用。只要维护正义的成本高到受害人难以承受,甚至高到社会都难以承受,这些人就可以以极小的代价,为所欲为。于是就有人,利用国情不同带来的巨大信息不对等,利用同为中国人对中国人的信任,肆无忌惮地去践踏法律,抛弃一个中国人的尊严,甚至是做人的尊严,去赤裸裸的诈骗自己的同胞,这是何等的卑劣!
我在出离的愤怒中和J老聊了很久,却没有表露出来自己的情绪。我想,那些败类,已经给国人蒙羞,我总不能失了涵养,再叫人看笑话。事后,左思右想,觉得自己所能做的竟然只有执笔直抒胸臆,甚至不知能唤起几人的警觉,不免有些沮丧。
三
从J老的办公室出来,我的心绪渐渐平复。我对A君道,我介绍一位朋友与你认识罢。他是一位很是热情的当地老人,你就称他作老K罢。老K自己经营着一个小本生意,平日里带着游客游览当地的各家酒庄和特产,在猎人谷很是有些人脉。之前我在经营酒庄的时候,他就甚是照顾我的生意,从来没有因为我是个外来人便排斥我。早年的时候,我从国内招聘过一位厨师,英语能力基本为零,老K便是所有常客里面对厨师最为热情的一位,每次在餐厅用过餐以后必然要去厨房里面对厨师感谢一番,当然厨师从来也没听懂过。
接到我的电话,老K欣然答应前来叙叙旧,地点就约在了猎人谷花园。猎人谷花园可以算作整个猎人谷的中心,是最繁华的地段,是每个来到猎人谷的游客的必去之地。现在是十月初光景,正是葡萄藤刚抽芽,带着一抹翠绿的时候。离开小镇前往猎人谷花园的路上,沿途两侧是一座座葡萄园或酒庄,一排排阡陌俨然的葡萄藤手挽着手,臂上顶着一簇簇新绿,煞是好看。但是我总觉得哪里透着些衰败的气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隐约还有些不快。
到了猎人谷花园,老K已经在那里等我们了。我一见面就大吃一惊道,“你怎么竟然瘦成这样了?”老K回道,就是节食而已,半年瘦了23公斤。老K之前是个很丰满的人,所以并不怎么显老,现在暴瘦下来,脸上手上的皮肤都变得松垮垮的,褶皱在一起。由于这是我半年来第一次再见老K,竟有种他瞬间老了十来岁的错觉。将A君和老K相互介绍过了之后,我就开始和老K聊起我走后这半年的新鲜事来。
老K说,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最大的变化就是附近的矿山扩张的更近了,晚上变得有些吵了。Tinonee葡萄园去年换了新东家,今年决定要将酒窖改成客房,所以Meredith不得不把卖酒生意搬走了。我说她早有这个心思,到是如愿以偿了。
老K转头对A君说道,你要是早来一年,Tinonee其实就不错,才180万。他接着聊,Barbara老两口还是那么活跃的吹着自己的有机酒,Margan 的餐厅价格还是那么不平易近人。“我要吃的是一顿饭!不是脸盆大的盘子上指甲盖大小的一点肉!”说起Margan餐厅,老K还是一脸的不屑。不管怎么说,Margan是当地那一亩三分地上最有名的招牌之一,做的是高端餐饮,老K的抱怨其实是无可厚非的。
“David的生意越来越好了,有的时候一周就要能举办三次婚礼。”老K道。我对A君解释道,开个小酒庄,婚礼是最稳定的收入来源。
“我走之后,酒庄的生意怎样了?”我终究还是没完全放下,对老K问道。
“我不清楚。你知道的,只要Don还在那里,我是不会回去的,我每次开车经过都不会往里面看一眼。”Don是我之前经营那家酒庄的餐厅经理。平时干活即使不算任劳任怨,也算得上是劳模了。就有一点大毛病,干活干累了就会找个借口早退,然后偷偷顺几瓶酒躲在楼上,一晚上肯定喝完。忘了说了,他的住房就在餐厅二楼。最闹心的是,因为是早退,他休息喝酒的时候,其实餐厅经常还在营业中。他酒品虽然比他同性伴侣要好一点,但时不时还是控制不住情绪,跑到楼下来大吵大闹,把客人从餐厅赶走。老K就是在某一次被赶走的受害人之一。
“其实大家生意都还好,最令人的担心的是,今年开春以来就几乎没下过雨。”老K道,“到处的草地都是一片枯黄。”
听老K这么一说,我终于知道之前一路过来不协调的感觉是从哪里来的了:可不就是么,除了葡萄藤上那由灌溉保证的一点绿,地面上的草地大多是枯萎的,当然看着就显得衰败。在这个看天吃饭的行业里面,老天爷不下雨可是个大麻烦。虽然卖酒的都说,夏天干热的气候才能生长出高品质的葡萄,但是那也是在保证灌溉用水的基础之上才能实现的。刚开春的时候的灌溉,更是尤为重要。
四
我们又聊了很是有一段时间,我看看表已是不早,自觉与A君打扰了甚久,便寻了个由头,与老K握了握手,辞了老K返程上路了。一路上,我与A君交换着意见:在西人的国度经营葡萄园这种并非中华主流文化内的产业,无论外表看着怎样的光鲜,本质上还是个需要花大心思大气力打理的生意。A君点头表示明白,当然我也明白他的想法。
也正是因为对于大多数中国人来说,这个行业十分陌生,国内来的投资人们最容易接触到的华人中介当中,其实是很少有真正了解这个行业的人的。当信息掌握严重不足的投资人遇上没有资源又想赚钱的中介,在怎么谨慎些也难免不会着了道。
我对A君说,这不比其他行业,待你真正买下一家葡萄园或者酒庄的时候,你会发现西人的文化,还是西人最了解。你的经营离不开当地人,不管是员工还是顾客,既然想做一个可以当做传承的生意,这些可以帮助你生意的西人在某种意义上来看,就是你值得拥有的朋友。而那些只想赚你钱的销售,他们以前不是你的朋友,以后也不会是你的朋友,无论是在收购流程,还是在日后的经营上,他们都无法给你带来正面的价值。
A君深以为然。他突然想到什么,对我说,博士你不是一直在做自媒体吗?为什么没有想想做直播。今天我们聊的这些,如果开个直播,就一来一回这几个小时,肯定都好多粉丝了。我愕然,是啊,买了个手持云台却没想好怎么用,一直觉得独白是个很尴尬的事情,今天这种一路对话,看风景,聊黑幕的情景,如果开个直播到是正合我意。我道,你怎么不早说,算了,就等下次你再寻我去猎人谷罢,我带你多认识几个朋友,顺便开个直播吧,估计能比我写个杂文看的人多多了,还省气力。
就这样吧,等我下次开直播,带你们看封面上的风景,我保证比照片好看多了。
写于悉尼,2017年10月15日
此文首发于公众号「靠谱的易博士」:易博士:谁是我们的“朋友” | 酒庄·专栏·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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