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闷篇***天棒少年(之二)
上了初中的胡为,与其说在读书,不如说在“操社会”!
也正是这一时期,以《英雄本色》以及《古惑仔》系列为首的大量港片流入内地,大势鼓吹和宣扬“黑帮文化”,令正处于身心发育期的广大青少年,难辨是非深受其害,沉迷其中难以自拔!
一些青年,用“摩丝”梳着大背头,带着塑料的墨式眼睛,穿着廉价的黑色西服,套上一件皱皱巴巴的旧货风衣,嘴里二十四小时的咬着一根牙签,个个冒充“小马哥 ”!
很多学生,书包里装着西瓜刀,腰上缠着铁链子,留着长头发,穿着花衬衫,叼着香烟,提着啤酒,三五成群,勾肩搭背,敞胸露怀,招摇过市,个个想当“扛把子” !
每天在学校教室里上课的同学,不到三分之二,而且以女生为主。
学校周边的茶馆和录像厅,成为了“主流”的社交和集会场所,在已经辍学的“操哥”和“街娃儿”带领下,还没辍学的“二操哥”和“ 准街娃儿” 们,在这里交流经验或举行谈判 。
当然,一旦谈不拢,就要切磋武艺,所以街头巷尾经常会有群殴械斗,两帮人马之间追来追去蹿上蹿下,好不热闹,好不壮观!
对于这一切,胡为他们也是事事争先、惟恐落后。 香港(电影中)有“洪兴社” 、“东兴社”,成都(现实中)就有“振兴社” ,之所以取这个名称,是因为胡为他们读书就在“振兴路中学”。
台湾(同样是电影中)有“竹联帮”、“草联帮”, 成都(校园中)就有“三联帮”, 之所以叫这个字号,是因为帮中只有“三牲”——“猪、狗、鬼”。
终于“跟港台同步,与国际接轨”,胡为他们兴奋之余,便随时准备着,为发扬悠久的黑帮文化,为献身伟大的古惑主义事业 ,为开创天地,为打出名气,而努力,而奋斗!
除了在学校里面充霸王占地盘,又或者在学校之间串串场露露脸,胡为他们更多的是在街面上扬威、在社会上立万。
当然,与他们有相同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单以一个小小的“百花地区”为例,插旗、吹哨、宣名、亮号的帮派或人物,即便没有上百号,至少也有几十个。
就具体实力和现有名气而论,“振兴社之三联帮”排名靠后,几乎垫底,急待提升!
说来也巧,正当胡为他们急不可耐的无所适从的心急火燎的无事生非之际,居然有人找上门来,请他们出马帮忙。
这真应了那句老话——“瞌睡撞上递枕头,尿急遇到发夜壶”——手痒正好有人约打架,简直是“雪中送炭”啊!
来约他们的人,可不得了——一个真正的“操哥”、地道的“街娃儿”、纯粹的地痞、正宗的流氓、道上的前辈、江湖的名宿、成天游手好闲、整日不务正业、无事招蜂惹蝶、有空逗猫惹狗、吓得小孩不敢尿床、吓得姑娘不走夜路、威震“百花地区”、遗臭成都近郊、方圆十里之内人人视其为“瘟神”、个个近而远之的“烂账”加“滚龙”——江湖人称之为“鸡哥”!
实事求是的讲,按其名头和“辈份”,胡为他们要挨两截,应该尊称“鸡哥”为“鸡爷”!
然而,此“鸡哥”非彼“鸡哥”,这个“鸡爷”也不是香港屯门“洪兴”的“山鸡”,最多不过是成都西门“红烧”的“土鸡”。
对!“土鸡”!!
“鸡哥”出道之初就叫“土鸡”!!!
话说,这天蓝天如洗、红日当空,“土鸡”闲来无事,溜达到百花潭公园的侧门,发现新开了一家名叫“丽人行”的发廊,店外一个红蓝白三色的螺旋转筒,倒也颇为新颖,十分吸引眼球。
“土鸡”一下来了兴趣,也想烫个时下流行的“爆炸式”,洋盘洋盘,遂推门而入,一屁股坐到了那可以升降坐躺的专用理发椅子上面。
一个胖乖胖乖的洗头小妹,先给客人来了个别致的“干式洗发”,接着是一通舒服的头部按摩。
一个母兮母兮的“广东师傅”,先用剪刀仔细地打了一阵发巅,接着用卷发筒裹上一个个发卷。
头上罩着“太空帽”似的加热器,耳畔听着张国荣的粤语歌,手中捧着最新版的时尚画报,眼里看着三点式的比基尼美女图片,“土鸡”觉得十分享受,完全沉醉其中。
拆了洗,洗了修,修了吹,吹了定型;又是摩丝,又是发胶,又是喷雾,又是啫喱 ;弄了两三个小时,搞了一大摊子,终于鞴整完毕,该给钱“埋单”了。
发型师操着很时髦很港的广东普通话:
“这位先生,我们开业酬宾,给你打个八折啦,洗、剪、烫、吹全套,收你六十八块啦,又顺又发大吉大利啦!”(当时一个普通工人的月薪也就一百多点)
虽然是个“名气犯”,但兜里却掏不出几个钱,更何况进来之前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埋单”,“土鸡”一边在镜子前欣赏自己的新发型,一边十分大套的发话:
“不错不错,手艺不错!以后我经常会来,就在这儿定点理发!今天的账,先记在我名下,到时候再一起算啦!”
对方有点意外,但仍然满脸堆笑的解释:
“先生啊,这样不好啦!我们小小的生意小本经营,现金支付不赊不欠的啦!”
这边有点托大,依旧不以为然的打发:
“你们刚来,有所不知。这一片儿,哪个不晓得我——‘土鸡’,说一不二!叫你们记在账上,是给你们面子!不要‘狗坐蒝蔸——不识抬举’,不晓得好歹哦!”
笑容没了,气氛变了,洗头小妹溜出了店门,另一个魁梧的“广东师傅”,走上前来 ,黑着脸问:
“这位先生,你只说一句——是马上交钱,还是想要赖账?!”
常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两个“剃头匠”,“土鸡”有持无恐的耍起了无赖:
“哥出来操,从来都不揣钱!你们两个‘虾子’要啷门,随便!”(啷门,川话土语,想干什么的意思)
“啪——”的一声,一个大耳光,打在“土鸡”的脸上,打得“土鸡”一下子愣住了。
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自己居然挨了打?居然有人敢打他??居然在自己地盘上被外地人给打了???
于是,他顿悟了一个道理:没有人迷恋哥 ,哥只是一个传说;迷恋哥的只有哥自己 ,哥因为自恋而自迷,最终将“一切”失去 !
这里的“一切”,主要指一个“操哥”的尊严、一个“街娃儿”的面子、一个地痞的名气、一个流氓的威仪;所以这些,对于一个江湖人物来说,甚至比性命都更重要,是闯荡行走、安身立命之根本;有则生,无则亡!
触碰了“生存底线”,侵犯了“处世根原”,回过神的“土鸡”,伸手进裤兜里,去摸防身制敌的弹簧刀,一心要用鲜血,来洗净耻辱、捍卫尊严!
当他从椅子上跳将起来,正准备发难之际 ,透过落地玻璃看见,洗头的小妹带着公园管理处的主任和派出所的治安民警来了 。
原来,公园门口的发廊、相馆、小食店等 ,都是公园为了聚集人气,引进的多种经营的项目,虽为个体各自为阵,但都是租用公园的门面,由公园统一管理的,也就算是同一个系统、同一个单位。
而“操哥”,惹得起个人,惹不起单位;吓得了良民,吓不了公安;反过来,偏偏最怕的就是警察。
一见两个资格的“正神”,“土鸡”一下子就偃旗息鼓、泄了火气,弹簧刀还没来得及打开,就乘人不觉,扔到了墙角旮旯里了。
被两位“领导”批评教育了一番过后,“土鸡”主动取下自己手上的“英纳格”手表,用以抵付所欠的理发款。
当然,这件事表面上,就这么了结了,却并不是到此为止。 因为“土鸡”不是一个只晓得“干饭吃了经饿,稀饭吃了尿多”的怂货,而是一个完全明白“身子,在哪儿跌到就在哪儿爬起来;面子,在哪儿丢了就在哪儿找回来”的“操哥”。
更何况,他有着丰富的社会阅历和江湖经验,以及人所共知的一肚子坏水!
之所以来找胡为他们这个小帮派出马帮忙,是出于多方面的综合考虑。
首先,胡为他们这几个小家伙,都是在校学生,更是不到十八岁的未成年,一旦出了意外、有了闪失,无论现场被抓,还是事后被捕,所受的行政或刑事处罚,都会比成年人轻得多,甚至有可能只是接受批评教育,而免除行为责任,完全可以在保证攻击对方的同时,将自家的损失降到最低,属于最佳的“利器”。
其次,胡为他们这几个小家伙,人小年幼 、轻狂无知,既缺乏阅历和经验,又缺乏思维和判断,比较好糊弄,比较好驾驭,做起坏事来,人人争先、个个忘我、惟恐落后,是最好的“炮灰”。
另外,他“土鸡”虽小有名气,手下却无兵无将,没有一个死贴的兄弟伙,这一次对“内”说是“请”,在外人看来却是“派”,江湖上会认为,他把胡为他们这几个小家伙给收编了,如此壮了声威与态势,名义上也多出了几个“小弟”。
最主要的还是,他“土鸡”躲在后面,进可攻、退可守,只要几个小家伙不出卖他,即便出卖了,也可以来个死不认账,外加有不在现场的铁证,无论是公园管理处,还是公安局派出所,就算明知道是他幕后主使的,因为没有证据,也拿他毫无办法 。
基于此,“土鸡”才来到学校门口,找到了“振兴社之三联帮”的三个“巨头”,花了二三十块钱(仍旧是赊账),叫了一桌酒菜,外加一人一包香烟,搞了个邀请仪式。
一开始,“土鸡”就不吝言辞的恭维和吹嘘“振兴社之三联帮”,如何如何的厉害,如何如何的声名远播,如何如何耿直,如何如何义薄云天,使听者飘飘然昏昏然不知所以,忘了自己到底是谁了!
接下来,“土鸡”又声泪俱下的讲述了自己之前的“不幸遭遇”——自己是如何如何委屈 ,如何如何的息事宁人;对方是如何如何嚣张,如何如何的目空一切,使听者悻悻然愤愤然怒不可遏,摩拳擦掌想立马出手 !
紧跟着,“土鸡”便全盘托出早已成竹在胸的“行动计划”,包括每一个步骤的细节,每一个必须注意的事项,以及自己不便出面的原因和苦衷。
最后,“土鸡”还模棱两可、虚与委蛇的承诺和悬赏——说是“事情办好了之后,还有重谢!”
如此一来,“振兴社之三联帮”的“三巨头”,已是跃跃欲试,有些按赖不住了。
然而,一切,还得按“计划”来进行—— 不久后的一个星期天的傍晚。
“土鸡”约了几个朋友,在百花潭公园侧门对面的一间茶铺的二楼上,摆上了一桌麻将,一边打牌赌钱,一边隔着窗户玻璃观看街对面即将上演的“好戏”。
不一会儿,路口出现了一胖两瘦三个少年 。
只见他们,下穿运动鞋和牛仔裤,上面套了件短风衣似的不太合身的工作服,头上面还戴着棒球帽,而工作服竖立的衣领加上一副大墨镜,几乎遮住了整个面容。
需要说明的是,这一身统一的装备和行头 ,不在“土鸡”的计划之内,而是自作聪明的狗头军师“鬼老二”,多出的一个“心眼儿”——胡为认为:对于他们三个“费头子”来说 ,附近相识的熟人太多,一不小心就暴露了行藏,不怕别的,就怕别人找上家门,所以需要“化妆撤退”。
而短风衣式样的工作服,是附近一家军工厂——五0二厂的制服,这种宽大的外套,既方便隐藏武器,又是很好的“障眼法”——让旁观者以为肇事者是五0二厂的工人或家属。
此时,三个小家伙藏在工作服里的一只手 ,各自握着不同的武器——“狗儿”是一把西瓜刀,“老母猪”是一截细钢管,“鬼老二”是一根铁链子。
又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狗儿”冲进了“丽人行”发廊,见人就“砍”,不是真砍 ,而是拿刀背往人身上猛打,一时间很痛,却不会留下开放性的伤口,过后只是轻微的红肿,因为其目的,主要是吓人,而不是伤人。
仍是以泰山压顶一发千钧之势,“老母猪”跑到发廊门口,见东西就砸,硬是真砸,砸落了回旋的标志性转筒,砸碎了落地的茶色玻璃门,还砸坏了离门口最近的一扇梳妆镜,一时间“稀里哗啦”的,动静非常大。
还是以雷霆万钧闲庭信步之势,“鬼老二”守在发廊门外,在半空中把铁链子舞得飞转,见到有围观者就叫骂和驱赶,一方面壮大声势,一方面观察形势,既清理了外围,又守住了退路,更是对整个场面的“总调度”。
从动手到结束,总共不到三分钟,见预设的目的与效果已经达到,“鬼老二”喊了一嗓子“撤——”,就带领弟兄们撒丫子开跑了。
按照“原计划”,跑到街口一拐弯,就会有一辆汽车来接应他们。(和电影里演的一样)
谁知,到了一看,啥也没有!
三个家伙只有继续往前跑,仍旧按指定路线,跑向“汇合点”。
正跑着,一辆被人们称为“抱鸡婆”的火三轮,从后面追上他们,并叫他们赶紧上车 。
坐上“抱鸡婆”,才听司机说,刚才一直停在路口等他们,而他们却视而不见,急匆匆的檫肩而过。
这个时候,胡为他们才反应过来——当初“土鸡”告诉他们来接应的是“机动车”,而他们自己理解成了汽车,如今恍然大悟——“抱鸡婆”也是机动车的一种嘛!
“抱鸡婆”风驰电掣的往郊外开,十几分钟就到达了,位于浣花溪旁杜普草堂后门口的“汇合点”,却不见身为“总司令”的“土鸡” 。
“抱鸡婆”的司机,吵着闹着索要五块钱的车费,三个家伙在身上摸了老半天,才勉强凑足了。
总共剩下了几毛钱,正好给“土鸡”打个传呼,问问“子曰”!
等了老半天,天都要黑尽了,传呼才回过来。
“土鸡”说是:事儿办得不错,江湖上的人都夸哥几个有魄力、有魅力、有实力、有能力;今天就先到这儿,各自回家,以后再说;那边的牌局正酣,他无法分身,十分抱歉了哈!
不要说“重谢”,连一顿“庆功宴”都没有,最可恨的是,摆明了不回来汇合,为什么还约这么远,害得胡为他们空着肚子、甩着火腿、皮塌嘴歪、黑灯瞎火的自己走回去 !
三个家伙走一路,骂一路:狗日的“土鸡”不仗义,杀完弃刀、过河拆桥!
年少幼稚的他们哪里知道,老道的“土鸡”是在用最直接最现实的方式,给他们“上课”,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社会的生存法则、什么是江湖的致胜秘诀、理想有多美好现实就有多糟糕!
这样的“言传身教”,对他们的影响很大,完全颠覆和屏蔽了,以往家庭和学校的传统观念以及道德建设,特别是一心想要“弃善从恶”的胡为,更是在其中“受益匪浅”!
尤其是“土鸡”对他们的“报答”,更使胡为明白了:“无毒不丈夫,量大非操哥”,这一朴素的江湖真理,以及“君子报仇十年太晚,抓住机会立马打翻”,这一实用主义的“操哥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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