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 那索摄魂
这镇上只有一家客栈,除此以外没有民宿之类的投宿点。这类镇子都是在交通要道上发展起来的,多的是粗糙的饭馆和加水加油的黑点,投宿的需求没有这两类来得大。至于游客,也是除非实在跑不动道,才会在这种凋敝小镇暂憩。此地名叫那索,是距离昆仑山最近的一个歇脚点,同时也因为座落在赫赫有名的死亡峡谷“地狱之门”边上,那索是整条交通线上最落魄最萧瑟的镇子了。
难得摊上聚众客满的日子,没办法,白城阙非打消了仓颉想用重金去租老板的房间的想法,提议找地方吃饭,然后在车上挨一夜得了。仓颉皱眉不说话,似乎是对没办法让白城阙非住得舒服点感到郁闷。
但是他们俩能接受,别人却不一定接受得了。这不,挤在柜台前面的人纷纷跟老板娘嚷起来:哪怕是牛棚茅厕也得腾出来。老板娘被催得急了,大着嗓门用藏语破口大骂,让这群崽子滚出去。
眼看要起冲突,一个矮胖圆男人从门外进来了,挤到柜台前,拍着桌面用藏语对老板娘说道:“后面的茅屋都清理出来,放通铺,让他们都住进去!”
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老板娘转而大骂他,却不反抗,把柜台让给他,自己背着孩子走到里面去了。矮胖圆拿起柜台上的纸笔:“来来来,要住宿的登记交钱!”
如此才好不容易安顿下来。两人本来也没什么行李,等铺子的时候直接现在大客堂坐下,叫了点东西吃。因为人太多,吃饭也不太容易,只能跟别人拼桌。
仓颉没什么大表情,默默吃饭,白城阙非这时坐了下来,晃着脑袋四处张望,又嘀咕了一句:“都是什么人,看着不太像游客啊?”
仓颉目不斜视,碍于人多,没说话。
但是人群里总有自恃比别人聪明的人,知道点什么料都当干货,至此一家别无分号。而且那点“干货”不拿出来晾一晾,就无法证明自己的聪明过人。
挤在他们对面桌边的两个乞丐版犀利哥打扮的男人,头发蓬乱结着干草,脸上一层又红又黑的晒斑,听到了白城阙非的话,其中一人揣着两手趴在桌上,一脸卖安利的:“这位小哥,这里头鱼龙混杂,你要小心啊。”
打下个神神叨叨的基调,浑身上下散发着“快追问快追问”的骚气,不追问不足以体现其存在感。
白城阙非原本就无聊,一路过来都快闷死了他,眼见个主动搭腔的还不顺杆爬:“这位老哥哥的意思是?”
老哥哥一张皲裂的龟壳脸笑出了几许高深莫测的神秘,头越凑越近:“六月初三朝山那天的变故,你听闻了没?无印神宫的人没一个活的。你想想那无印神宫是什么来头?是六凡界的龙族,地位仅次于三圣界的天族西圣宫,是介于人和神之间的半神。敢在西圣宫的地盘上动无印神宫的人,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绕了半天没说个所以然。白城阙非用手指蹭了蹭鼻尖,也凑了上去:“请老哥哥指教。”
老哥哥瞬间嗨了:“是魔族!上一次圣隐仙师白城家主联手西圣宫、无印神宫与魔君死战,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如今魔族既然敢找无印神宫复仇,说明什么?定是天魔一族有王者兴,怕不是魔君转世就在眼前!”
白城阙非完美地诠释了迷弟的角色,崇拜写在脸上,一条手臂勾住了老哥哥的肩膀:“老哥哥这么说,那什么魔君应该很厉害啊。这些人倒不怕像无印神宫的人那样遭殃,怎么反而聚在这里,是要准备做什么?”
老哥哥“嘿”他一声,充分表达了年轻人没见过世面的唾弃。“这些可不都是人。有圣隐氏族的低等法师,有迦楼罗氏族的妖,还有鬼煞氏族的夜叉鬼蜮,氏族繁杂。他们都是奔着魔君而来的。魔君林伽修为之高,百年前圣隐白城氏和无印神宫、西圣宫三族联手,两次围剿,拼了白城家主以命换命,才将魔君林伽诛灭。只是魔君身毁如灰飞烟灭,却没人得见他那颗元神内丹。正因为这样,才有魔君转世一说。这么多人听闻风声前来盗猎,都是想赶在魔君转世新生,力量尚未壮大时猎取他的元丹,来充壮自己的灵力修为。”
白城阙非明白了。朝山那天血魔出世的消息不胫而走,各路人马立即闻风而动。猎魔本就是正义事,更何况那魔君怀璧其罪,单有那颗灵力破天的神丹,谁也没招惹都能惹祸上身。来的这些都是各氏族不入流的低等野路子,天赋不足也罢,不勤进修炼也罢,都是赌着一条命要换十世修为。虽然这高回报的事,总是伴随着高风险,但赌注是六凡三圣最高的灵修,这赌局开多大都值得拼死下注。
仓颉淡定地搁下碗筷,充耳不闻。白城阙非心里默默地为老哥哥的脑洞大开点了个赞,拍了拍他肩膀:“可你说的这个魔君,他转世没转世都得另说,上哪儿找他去呢?”
老哥哥得意地点头:“朝山那天出现的血魔,不就是条线索吗?顺藤摸瓜,还怕摸不到天魔族的老巢?再者听闻地狱之门附近,这几天又出了几宗秘事,附近十来个山民被吸了魂,恐怕是天魔众为了让其王者转世复生,做的什么妖法。要是能逮着这魔众宵小,不也是条好藤吗?”
老哥哥叨叨的时候,边上一圈人都已围了上来,把白城阙非和老哥哥围得水泄不通。瞬间有人挤进来,把仓颉从白城阙非边上挤开,探进个头来,忍不住要添油加醋:“那些山民可不止被吸了魂,还被作了什么妖法,个个两眼翻白,里面瞳仁不见了,尽剩了眼白。死相离奇可怖!据说看到的人都吓疯了。”
登时后面的人一拥而上,争相发布最解密版信息,到后面都没白城阙非什么事了,一堆人说着说着拍了桌子大声对骂起来。
原本是悄咪咪地说个秘辛,一下子变成了屠魔大会。然后还因为哪个版本的魔比较吓人,吵着要动手了。白城阙非弯着腰从人群堆里钻出去,一手拖住仓颉,哧溜了。
两人从客栈大门走出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除了这狭小的镇子上还亮着灯光,四周一片漆黑死寂。偶尔有远处山群里过来的车辆经过。小镇就像一座飘零在漆黑深海上的孤岛,被四面汹涌的黑色的海水包围淹没。
白城阙非两手兜在棒球服口袋,一路踢着碎石子一路走,走了几步忽然站住了。“仓颉,我们是不是应该立即动身去西圣宫?朝山那天的事动静这么大,又在西圣宫的地盘上,没理由半个月过去了,西圣宫一点反应也没有。你说,会不会西圣宫也出了事?”
老哥哥的话让白城阙非忽然想到了这一层。又想起无印神宫无缘无故遭人屠城,白城英修的真身舍利被盗,如果那舍利对盗贼而言有什么特殊意义,那么藏在西圣宫的那一颗,会不会也同时遭劫?而西圣宫对楚丹嘉措被掳,无印神宫惨遭横祸之事毫无反应,会不会西圣宫也被屠城了?
仓颉脸色淡然,似乎早就想到了这些,只是问白城阙非:“你身体撑得住吗?”
白城阙非边走边转了个身,秀了一下自己的健康活泼,表示那场度气没损伤太过。“你看我像撑不住的样子吗?”
虽然知道白城阙非故意装得若无其事,仓颉脸色还是稍微好看了一点。还能开玩笑,至少没伤太重。“西圣宫如果已经出了事,现在去也于事无补。我们在这里留两天,看看他们说的魔有没有什么关联。或许真能查到楚丹嘉措失踪的线索。”
白城阙非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好吧,听你的。那——”
忽而仓颉一声轻喝在耳边炸起:“谁在那里!”还没反应过来,龙鳞刀铮鸣出鞘,仓颉身影一晃,已经闪到路边半块断墙后面。白城阙非一扭头,借着十几步开外的饭馆灯光残影,看到有半个黑影一闪,快速地躲到了断墙后面。
那黑影格外高大,大概有两个人那么高。速度却很快,一个眨眼就溜过去了。仓颉速度更快,几乎是贴着他后背砍出一刀,然而视线转到了墙后,却什么都没有。那一刀也只是划开空气,重重地劈在断墙上,哗啦啦一阵响,残破的墙壁塌下一个缺口。
白城阙非往前追了几步,打开手机电筒往远处晃了几下,光影扫过墙后面一片平坦戈壁,什么都没有。
仓颉收了刀,跟在白城阙非身后站了一会。“回去吧。”
白城阙非关掉照明,耸了耸肩。“好吧。”
一大堆人聚在这里等着屠魔,少不了有浑水摸鱼的不法之徒,万事小心为上。至于这个听壁角的家伙,究竟是与无印神宫事件有关的线索,还是撞上门来作死的狂徒,就不得而知了。这种情况下,以不变应万变,乃是不二法门。
两人回到客栈,大客堂里一个人也没有了,剩下老板家的儿子和女儿在收拾盘子。另一边加油站那头传来喧哗声,估计是吵架不过瘾,直接动手以武力解决口舌争端去了。
考虑到住宿条件实在有些差,白城阙非和仓颉直接在大客堂叫了两杯茶水,坐等天亮。仓颉卸下刀搁在脚边,两手交叉抱胸,身板挺得直直的闭目养神。白城阙非先是趴在桌上玩手机游戏,因为身体太虚,后来就直接趴着睡过去了,手机躺在手边,屏幕还开着某网游的界面,刺啦刺啦发出兵器交鸣的声音。
老板娘和老板都去睡觉了,客栈大门就这么敞着,任由住客来去。空荡荡的柜台那里,一只电子挂钟滴滴滴响了起来。十一点钟。
那群在外头喧嚷的人忽然安静下来,紧跟着一窝蜂地涌进客栈,回自己床铺睡觉去了。他们进来的时候,谁也没有发出声音,出奇地安静。白城阙非睡得像条猪,自然没有察觉。仓颉睁开眼睛扫了一眼,看到他们个个脸色安详,一个挨一个进屋,隐隐觉得有些奇怪。眼光一拐看到白城阙非手机开着,伸手给他摁灭了,继续抱胸闭目调息。
等到人群过去之后,整个夜都变得无比安静。客栈住了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还没到高原的日出时间,二楼客房里有人率先起床了。人一开始活动,厕所就变成了聚焦点。一大群人嗡嗡嗡地互相打招呼,那个昨晚临时加出来的房间——茅屋里却仍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一个大胡子男扔了烟头伸了个懒腰,看上去没睡醒,连连打哈欠凑到门边去:“这坑臭成这样,亏他们也睡得这么死。不是都给熏昏了吧,啊?哈哈哈哈——”
这种荒僻野地的卫生条件都奇差。所谓厕所就是在客栈后面沙砾泥地上挖了一排的坑,用彩钢板围起隔间和门,就算成了。由于没有排水,整个厕所奇臭无比,方圆几百米不管飞禽走兽都能熏死。
昨晚临时加出来的茅草屋原本是堆杂货的,离厕所很近,在这样的环境里睡觉,那气味可想多么销魂了。
大胡子嘲笑了一番,那头探了进去,那茅屋门本就敞开着。“喂,醒醒!都没闻够屎味呢!”
整个屋里静悄悄完全没有生息。好像睡了一屋子的死人。大胡子身后又有两个好事者凑过去看,一个矮瘦子张望了一眼,瞥见靠近门口那人一条手臂摊在地上,干枯得如同枯枝一样。
矮瘦子一时想起传闻中被吸魂的山民,指着那条手臂:“他们不会是——”
大胡子怔了一下,三两步迈进去,把那条手臂的主人翻了过来。
一张干枯得只剩皮包骨的脸赫然垂落,嘴巴大张呈现大喊的状态。眼睛暴睁鼓凸,翻出的眼球一片茫白。
白城阙非懵然间感觉自己手臂刺痛不已,还没回神听到靠近大客堂这间屋子门口,有人用力拍着老板和老板娘的房门叫嚷:“快出来!后院的人全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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