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无法掩埋的秘密

一

有些秘密，时间会慢慢的将它掩埋；有些秘密，可能已经不是秘密，人们已不会再提起。但有些秘密盘踞你的心，是你想忘也忘不了的。

有一天，母亲忽然谈起小童“吃秋刀鱼会呕吐”这件事，她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吗，你不吃秋刀鱼根本就是因为你不想吃，才骗我们说吃了会吐······”

是的，小时候家里面有一段时间，几乎餐餐都是鱼。于是小童便像大人撒了谎，她说：“我吃秋刀鱼，会吐。”

没有见她吐过，但是所有人都记得她吃秋刀鱼会吐。此后家里便没有出现过，父母只有在小秋童不在家时，才会尝尝鲜。

那么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呢？母亲说：“其他的海鱼都没事，就是秋刀鱼不行，这不奇怪吗？”

小童有点郝然，这么多年里，为了扮演继续一个“吃秋刀鱼会吐”的人，她从未尝过海鱼。即使她清晰的记得，那是个谎言。

小童又想起了另一个秘密，那个秘密，他们总不会知道了吧？

“妈，你知道我的另一个秘密吗？”

“什么秘密？”

“没什么”

······

有时候，记忆的匣子一旦被打开，回忆突如其来，痛苦接蹱而至。

二

那年，父母打算盖新房，便搬回了老房子。老房子是两间瓦房，小童和父母睡一间，再用一面帘子隔开，就是吃饭的地方，另一间是奶奶的房间。房子的后面，放着一口棺材。去年，奶奶生了病，所有人都以为奶奶就要走了，父亲和叔叔伯伯就做了这口棺材，谁知，奶奶在大家的哭声中醒来，只是再不能离开床了。后来，父亲便把棺材放在的房子的后面，妈妈编了一张草席，铺在上面，小童常常坐在这里玩。

这一天，父亲喝醉了酒，和母亲吵架，小童不敢回家。于是就躲在房子的后面，等到父亲睡着了，便可以偷偷的溜进去。

夏天的夜晚，蚊子格外的多，嗡嗡的响声将小童从梦中吵醒。迷迷糊糊之中，似乎还听到了吵架的声音。身下的木板实在太硬了，小童的腰背已经麻木和酸痛，她翻了个身，谁知就结结实实的摔倒了地上。

小童起身走到门口，趴在门缝边，桌子上的煤油灯在黑暗中摇曳着微弱的光，大伯父和大伯母还有爸爸在大声的吵着。她悄悄的溜了进去，打开奶奶的房门，摸到奶奶的床边，替她掖好被子，然后摸了摸奶奶的脸，才轻轻的离开。

走到妈妈床边，发现妈妈不在，但是她困极了，便直直的钻进被窝。一股浓重的煤油味扑鼻而来，小童将被子转了方向，味道淡了许多，她便沉沉的睡去了。

她又梦见了死去的小东哥，这次他不再是那令人害怕的恐怖模样，他脸上带着笑，好像变成了小时候那个给她糖吃的哥哥。他说要带她走，去一个地方，那里不会有人骂她，有很多的糖果和零食······

小东哥是小童的堂哥，前几日喝了农药自杀。大家都因他的死而陷入恐惧，这样的死法，在大家的观念里，实为大凶，他定是会化作厉鬼回来的。叔叔伯伯们请了法师，做了一场大法事。此后，每个人的手上便多了一根红绳。小童手上的那一条，不到半天便不知所终。此后她常常梦见小东哥，梦里，他常常化作各种令人恐惧的怪兽模样。

小童跟着小东哥穿过了一条浅浅的小溪，起初溪水为淡淡的黄色，愈往前走，颜色慢慢变深，及中央时已呈深棕色。小童停下脚步，不愿再往前走，小东哥忽而转过身来，将小童摁入水中。那种窒息感，让小童醒来时，仍气喘吁吁。但她知道，小东哥的暗示。

早晨，小童早早的起了床 ，烧火熬了锅白粥，配上萝卜，便是今早的早餐。吃完，小童从角落里找到一个瓶子，拧开，将其中的液体倒入粥中，将剩下的萝卜也倒入其中，然后搅拌。一气呵成，做完这一切。

她坐在饭桌上，眼睛紧盯着门帘，父亲还没起床。但他偶尔翻身，发出一点声响，都让小童惊恐不已。等待的时间无比漫长，也慢慢的让小童更加焦灼起来。她盯着锅里的粥，表面已结成糊状。她不禁吹了一口气，表面泛起了痕迹，然后她又吹了一口、两口、三口······已是“混乱不堪”的模样，一如她漫天袭来的恐惧感。

她起身将锅端起，倒入后院的土地上。正趴着的狗忽而窜过来，伸出舌头舔，小童用棍子打的狗一声惨叫，仓皇而逃。而她，忽然如释负重。

谁也不知道，7岁的小童心里藏着一个大大的秘密。只要她不说，秘密便是永远是秘密。

周五的下午 ，哥哥姐姐放假回了家。哥哥问道：“妈妈回外婆家了吗？”小童点了点头，然后笑嘻嘻地问姐姐：“这次给我带什么好吃的啦？”姐姐从书包里拿出纸包着的绿豆糕，小童尝了一口，觉得甚是心满意足。

第二天，三人出发去外婆家，走着走着，小童突发奇想：“哥哥，山上会不会有妖怪？”

“有啊，它专吃你这样不听话的小孩。”

“哼，他们为什么不吃掉那些坏人！”比如，爸爸。小童在心里默默的想。

“因为，妖怪也是邪恶的。”姐姐看着小童轻轻的说。小童顿时觉得害怕起来。

妈妈一见小童三人便哭了起来，决定明天就回家。后来，他们还是吵架，就像是小童每天要吃饭一样的平常，妈妈常说“他那种人，怎么不去死。”“你们以后啊，努力读书，然后远离他！”每当这个时候，小童就会认真的点点头。

三

奶奶的离世，让人猝不及防。那天晚上，小童进房间给奶奶送水，摸了摸奶奶的脸，发现凉凉的，那一刻，小童深刻的体会到了生离死别。

小童坐在院子里，听屋子里的人在哭，他们的哭声听起来像是一首歌。但小童却哭不出来，她就是有点难过，大概以后不会有人给她买冰激凌，然后让她躲起来偷偷的吃掉。独属于她的冰激凌，就要分给别人了。

后来很少人提起奶奶了，死人的名字，人们一向很忌讳，小童有时候也会想起奶奶，但很多事情记不清了，她太小啦，小小的脑袋瓜，哪能记住那么多事。

那以后，小童总在想，为什么妈妈总说“坏人命长，好人命短”？电视里常说呀，好人好报，坏人坏报，这不是矛盾了吗？

忽然有一天，爸爸也进了医院。从那以后，小童常看见妈妈唉声叹气，有时眼里还有泪水。小童小心翼翼的问：“爸爸会死吗？”妈妈很严厉的回答她：“瞎说什么呢！”小童感到委屈，她以为妈妈会很开心。

小童在医院里见到了爸爸，消瘦的脸，两颊凹陷，一双眼睛很突兀，腿肿的像小童常常玩的长条大气球。见小童进来，他笑了一下，说道：“来了，我帮你洗个苹果。”小童很自觉的拿起苹果，进了厕所，自己洗了起来。

夜里，小童又梦见了小东哥，他洋洋自得地说：“我很厉害吧······”他的脸，越来越清晰，在她面前无限放大，她很害怕。那种熟悉的恐惧感又一次袭来，甚至更加猛烈。

小童将她常常梦见小东哥的事情告诉了妈妈，妈妈请人为小童做了一场法事。自那以后，小东哥便不再出现。

从此，再也没有人知道小童的秘密了。

四

但是，秘密是相对于不知情者而言，对于小童，它从不是秘密。

她清晰的记得自己是如何将那瓶液体倒入粥中，甚至回想时，还能依稀听见液体倾涌而下的声音。

这个秘密在她的心里生了根，再无法拔出。它时刻提醒着她，她曾出现过邪恶的念头，她的另一面是如此的阴暗。

那秘密，就像揉进眼里的沙石，稍微动几下，眼睛便淌下泪水。然后她就不敢动了，只告诉自己，下次绝不让沙石进到眼里来！

时光无法掩埋的秘密，不可说的过去，却让她更加清楚的认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