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家胡同头上,隔条路的对面胡同里有户人家,他们院子里种着一棵枣树。
四五米高的样子,枝繁叶茂,几个枝桠越过院墙伸出来,悬在胡同上方,饱满的果实在阳光下泛着青绿色的光。
大人说,那是铃铛枣,个大皮薄,又脆又甜。我曾见过一跟小孩拳头一般大小的枣,甚为惊讶。
那时,我们放学后从“后马腿”一路小跑去奶奶家,拐入胡同前正好看到那棵枣树。
不用格外注意,小孩子“吃货”的天性总能让我们对那一颗颗大如铃铛的枣子多瞅几眼,馋得咽口水。
我们向大人提起,想吃铃铛枣。大人假装没听到,岔开话题。问得次数多了,大人嫌烦,告诉我们,那户人家不爱跟街坊邻居走动,他家的东西,左邻右舍是吃不着的。
哦,原来如此。
那里的大门多数情况下是关着的,不像其他人家,白天总敞着大门,仿佛向邻居和过往的大人小孩发出邀约“来,坐坐”。若真去了,他们一定笑脸相迎,绝不表现出一丁点的不耐烦。随便聊上几句,无非家长里短,地里庄家收成等。就是这样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却让人们感到亲切自然,距离更进了一步。若是小孩子奉了大人的命令去借个筛子或者一把铁锨,他们一定不让小孩失望,不管东西有没有借到,手里一定会被塞上几个糖果零食的。
显然,铃铛枣的主人跟别人不太一样,他们只想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那扇紧闭的大门无言地告诉人们——我不喜欢别人来串门。
小孩子不关心他们怎么过日子,只知道脆皮甜润的鲜枣看样子是很难吃到了。
眼睁睁看着几个月过去,枣树从长出青葱的叶子到冒出小小的果实,小枣一点点长大,从指甲大小到成人大拇指大小,从泛着光的青皮到穿上一层酒红色的外衣,心里干着急。
有时路过,偶尔有枣子落到地上。若是别的枣,泥土地里拾起来,回家洗洗也便吃了,铃铛枣却不行。它们从几米高的树上落下,到了地上,不是摔出裂纹,就是碰掉了一块,果肉沾了土,吃不得了。
还有不少是被馋嘴的鸟儿啄下来的。鸟儿聪明得很,它们专啄那些成熟的枣子,尖而有力的嘴巴一口下去,枣子便露了肉,“哒哒”几下后,眼看枣子就少了半块。这样的枣子落下来,已经残缺不全,还怎么吃?
忽然某天,树上的枣子不见了大半,那些鲜润的“大个儿”都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些个头小的“青皮”零零散散地挂在枝头。枣树的主人将它们收获了。
很快,树上仅存的青皮们也渐渐少了,若再有鸟儿和大风来帮忙,枣子掉得更快。
不久,原本满当当的枣树上,再难找到一个枣子。
枣子没了,我们也不再抱任何希望。转而把目光移到对门老奶奶家里。
老奶奶不像枣树的主人,她和蔼又善良,我们都愿意跟她亲近。
老奶奶七十多岁,跟我们是本家,爷爷叫她婶子,她和儿子儿媳住在房台上。
老奶奶个头不高,瘦瘦弱弱的,裹着“三寸金莲”。
记忆里,老奶奶家的大门很讲究,门前两侧各有一只小小的石狮子镇宅。进了大门,便看到对面的迎宾墙,上面是色彩鲜丽的山水亭台等风景,很好看。
大门和迎宾墙之间是一架葡萄藤。
硕大的叶子,密密地不透风,一串串小巧玲珑的葡萄藏在叶子间,若隐若现。成熟的紫里透着红,未熟的绿里透着光,俊巧可爱。就算不吃,看着也赏心悦目,心里欢喜。
七八月份,葡萄成熟的季节,有时候我们在胡同玩耍,老奶奶听到我们嬉笑的声音,便踮着小脚,颤巍巍地走到葡萄架下,摘几串晶莹剔透的鲜葡萄给我们吃。
小小的紫葡萄,润到喉头、甜到心里,那滋味,现在还记得。
老奶奶待我们很好,可她的儿子和儿媳却不像她一般。看到我们在大门外,他们像防贼似的把大门掩上,生怕我们偷吃了他家葡萄。
越是这样,我们越想跟他们对着干。
有一年夏天,我和几个姐妹一起在胡同玩耍。见对面大门虚掩,我们便从门缝里向里瞧——呵,一串串饱满的紫葡萄,你挨着我,我挤着你,紧紧地拥在一起,挂满了从迎宾墙到大门口的葡萄架。馋人的葡萄引诱着我们的味蕾,馋的我们直咽口水。
不知是谁提议,偷偷进去,到大门底下摘几串葡萄吃。
大中午的,天气炎热,大人们都在屋里休息,只有精力旺盛的小孩子在外跑动。
我们犹豫起来:
一个是诱人的葡萄,近在咫尺,一个是大人和老师的教导,远在天边。最后,当然是近在眼前的葡萄胜利了。
打定了主意,我们开始行动。
先轻手轻脚地把大门一点点推开,一个个小身板挤进去,然后按照分工,一个负责听屋里动静,一个去摘葡萄,另一个把衣襟撩起来盛葡萄。
我们的小心脏“咚咚乱跳”。听动静的一会儿向屋门方向伸长了头,一会儿扭过头来,又是摆手势又是做口型,示意摘葡萄的快点;摘葡萄的自然不敢怠慢,紧张地头上都要冒出汗来;接葡萄的也担心得很,忽扇着衣襟不安地等待……
都是头一回当“小偷”,我们紧张地不行,不敢待太长时间,就靠着大门口快速摘了几串。
好在,直到我们从门缝里挤出来,怀里各自揣着一只小兔子仓皇逃走时,屋里并没有人出来。
我们没敢回家,怕被大人发现了挨顿数落。便找了处安静的角落,把葡萄分着吃掉了。
不知是吃得太快,来不及细细品味,还是因为是偷来的,“胜利的果实”吃在嘴里却没有了往日的甜蜜。
以后,我们大家心照不宣,再没有谁提议去偷葡萄了。
长大后,回忆这些往事,最先浮现的便是老奶奶颤巍巍地站在葡萄架下,抬着头举着手,给我们摘葡萄的场景。
真希望她还在。
可是早在我上高中时,老奶奶就去世了。听母亲说,她寿命将尽时,因为口渴嚷着要水喝,她的儿媳妇却打着让她“少受罪”的幌子,一滴水不肯给她。
善良一世的老奶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离世的,我不得而知,也不敢去想。
但那一串串紫葡萄和老奶奶踮着小脚的模样,却永远烙在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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