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在家清理旧物，无意间找到一叠发黄的信件，落款是霞——我曾经最好的朋友。
翻看着这一张张信笺，我恍惚间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01
那一年，我十八岁，刚刚中专毕业参加工作。
初入社会的我，没有朋友，没有社交，不会察言观色，也不会妙语连珠，我就像一个透明人，经常被人遗忘。
寂寞的时候，我会去单位门口的一个乒乓球俱乐部打球，就这样认识了霞。
她比我大两岁，长得白白净净，很爱笑，也很活跃，她对我的加入表示了热烈的欢迎，很快我们就组成了打球搭子。
我是个外表矜持内心热情的人，在结交朋友上从不主动，但对于主动对我示好的人都给予了十二分的热忱。
我们俩有时候是对手，有时候又是双打搭档，心有灵犀、配合默契，可以说，那是我打球水平提高最快的一个阶段，也是我青春时代品尝友情最浓烈的时光。
我从小就是一个乖乖女的形象，在外人看来，我循规蹈矩，其实内心却隐藏着一个叛逆的我，向往着自由奔放。
霞在某种程度上打开了我人生世界的另一扇大门，那里面更多的是“我想怎么样”，而不是“我该怎么样”。
成了好朋友之后，我们的交往早已经不仅仅于打乒乓球，而是天天粘在一起。
她带我她姨的船上玩，我们在船上做饭，学着煮鱼，还喝啤酒，她扎猛子到河底去摸鱼、摸螺蛳。
她给我准备游泳圈，带着我这个旱鸭子去河里游泳，我在游泳圈里，她在边上，我们互相泼水，咯咯地笑。
我们还在五点半的早晨去爬山、晚上去野外捉萤火虫、去山上扯笋子，在夏天的路边摊唱卡拉ok。
霞的歌唱得真好听。
这种快乐，在我遇见霞以前，从来没有过。
我这个从小就朋友很少，在别人眼里“老实而无趣”的少女，被她点亮了一盏心灯，突然就觉得这个世界热烈而妩媚了起来。
02
霞是某单位的临时工，工资很低，她经常向我借钱。
可是我不在乎，我需要她这个朋友，而且她每次借的并不多，有时候五十，有时候一百。
当然，有时候还，有时候不还，我从来不追问。
我虽然刚参加工作，工资也不高，但我吃住在家，平时也很少花钱，说起来好笑，年少的我，对衣服包包一点兴趣都没有。
但霞对这些有兴趣，她总是喜欢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几乎把所有的工资都花在了打扮上。
而且她越来越喜欢来我单位找我，直到她红着脸告诉我，她喜欢上了一个人，那个人的妈妈是我单位的同事。
她喜欢的人我也认识，是兵兵球队的队长，一个年轻的帅小伙，经常组织打球比赛。
从我的视角来看，这位帅哥似乎从没注意过霞，也从未表示过任何好感，但霞坚持说他经常用温柔的眼光看着她。
她一次次对我说，他的余光在看她，他大声讲话就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尽管我觉得这都是她的臆想，但看着她痴迷的样子，终是做了个沉默的听众。
霞主动跟他搭讪了几次，他没有回应的意思，但霞认为他是脸皮薄，不好意思，所以她决定从他妈妈身上找到突破点。
霞的主意让我吓了一跳，她要我去找那个帅哥的妈妈，说和一下这门亲事。
天哪，我可是个十八岁的小女孩啊，我自己都没男朋友，就要去给人做媒。
但最后经不住霞的怂恿和哀求，我怀着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勇气找了那个阿姨，等我红着脸支支吾吾说完之后。
那位阿姨哈哈大笑：你说的是她？傻姑娘，我家儿子怎么可能找个父母没工作、自己是临时工的女孩？
周围的人也跟着笑，他们都觉得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孩子。
我尴尬地跑开了。
03
当霞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低下了头，半晌没说话，过了会儿，她双肩微微地耸动，仰起头，满眼的泪。
她看着我说：对，我就是这么要家世没家世，要学历没学历的女孩，我好羡慕你，可能只有你这样的女孩，才配找优秀的男孩子吧。
我慌了，怎么扯到我头上了？
我拉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什么家世、什么学历，我只知道我们是好朋友。
她轻轻地抽出手，眼睛看着远方：不，我想再让人瞧不起了，我要追求我的梦想。
霞的梦想是当一名歌星，她甚至悄悄地买好了一套演出服，她等着一鸣惊人的一天。
半个月后，霞来跟我告别，她说她要去深圳追寻梦想，她已经和一个老乡联系好了，到那边可以去歌厅唱歌。
顺带着，她向我借五百块钱，虽然那个时候我一个月工资才三百块，但我毫不犹豫地借给了她，尽管她之前还借了我两百块钱没还。
借给她的钱，我从来没想过要她还，她带给我的快乐和温暖，在我的心中不是用钱可以衡量的。
可是，我真的很舍不得她，她笑着拍拍我的肩：我过去了之后就给你写信。
看着霞踌躇满志的背影，我突然明白了，原来爱情也有标价的，不同层次的人终究是难以交汇到一起。
越优秀的人选择余地越宽，越普通的人选择余地越窄，甚至只有被选择的份。
04
霞果然给我来信了，我很开心：她是我的好朋友，到哪里都不会忘了我的。
她说，老乡介绍的那个歌厅是个很小的场子，顾客很少，她唱了根本没几个人听。
她说，她另外找了个舞厅，顾客倒是多，但是竞争强，有十多个跑场子的歌手，她有时候一晚上才唱一首歌。
她说：唱了好几个场子了，但是效果都不怎么样，深圳的歌手太多了，她很难崭露头角。
她说：她跟另一个歌手合租在一个小小的出租屋里，下大雨的时候，屋顶漏雨，还得用盆去接。
她说：......
唉，在外面真的好难啊。
我写一封封的回信，安慰她，鼓励她，有时候还会给她寄两百块钱，这可是我的好朋友啊，我怎么忍心让她受苦呢。
后来，她的境况好了一些，她说她的歌受到了欢迎，有好几个场子都固定要她去唱。
第三年的春节，她回来了。
她穿着时髦，化着浓妆，跟以前的她，似乎变了，似乎又没变。我竟然有了些许陌生的感觉。
她夸张地抱住我：哟，我们的小姑娘长这么漂亮了，以后不知道便宜了哪个小子哦。
看着她涂得鲜红的指甲和指间夹的香烟，我勉强地笑了笑，这还是我想念的霞吗？
05
她没变的是，仍然那么健谈，而且没一会儿就把我们之间那份微妙的尴尬给消化掉了。
她谈起了这几年的艰辛，谈起了我们曾经的过往，谈起了我那次傻乎乎的做媒，最后我们又哭又笑地抱在了一起。
回来呆了几天，霞又回了深圳，从这以后，她的信渐渐地越来越少。
又过了七年，霞再次回到了家乡。
她已经结婚了，丈夫是我们本地人，他们早就离开了深圳，去了长沙。
霞没有成为歌星，她成了一名保险员，这次回家乡，她就回来发展业务的。
她不知从哪找到了我的电话联系上了我，一听到她的声音，我都呆住了，继而兴奋地大叫：你是霞啊。
她也很兴奋地说：是啊是啊。
两人叙了一会儿旧，她说第二天请我吃饭，一起好好聚聚，我愉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早早地回了家，精心地打扮了一番，激动地前去赴约，没想到，推开门，里面竟然黑压压一屋人，起码有一二十个。
看着一屋子的陌生人，我以为自己走错了门，正要退出去的时候，霞叫住了我。
在一屋的烟雾缭绕中，我看到霞正老练地周旋在他们中间，我转头就出去了。
霞追了上来：这都是我的一些朋友，大家一起认识一下嘛。
我问：我要认识他们干嘛？
霞尴尬地笑笑：我想把大家一起叫来，介绍一下我的保险业务，你就赏个脸咯。
我的心已经沉到了水底，一片冰凉，说了声“我还有事”就落荒而逃。
06
我心中的好朋友，已经把我当成了她的潜在客户，已经把我当中了她那么多普通熟人中的一员。
我的精心准备、满怀期待全都成了一个笑话。
原来，时间真的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它可以让友情就这样悄悄地消散。
也许，每份友情都有一个保鲜期，它们只适用于某一个阶段，当度过了这个阶段，就再也回不去了。
她变了吗？不，也许她本来就是这样，只是当年的我给她加了滤镜，而那个滤镜，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愿摘下来的东西。
我变了吗？也许吧。
自从那次以后，我们再无交集。
现在看着手中这些发黄的信件，我觉得它是那么真实却又那么虚无，我到底拥有过这份友情吗？
答案是：当然拥有过。
它曾照亮过我的青春，在那段明媚的时光里，我的天空是蓝的，草是绿的，我们彼此倾诉和聆听，岁月无比温柔。
人生路漫漫，有的人，注定只能陪伴我们走一程，他们完成了使命离开的时候，我们就该微笑着和他们道别。
窗外凉风袭来，轻轻翻动着手中的信纸，我细心地折好，放回抽屉，就像留住了我的青春印记。
我感谢拥有过这份友情，感谢生命中遇见的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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