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秦风
连续的阴雨天，就像一直没有拧干的抹布，徒增重量。潮湿的地面，淤积擦拭过阴云的污水。整座城市就像被玻璃材质的空气笼罩，外围污水划过，留下拖拽的痕迹。内侧氤氲二氧化碳冷凝成的水珠，烦腻的附着在停滞的风上，逐渐渗透。
秦风穿了一件黑色风衣，撑着一把黑色长把伞，笔直的站在阴雨里。他的目光一直紧盯不远处的大厦门口，当看到苏暮出现时，他好看的眉眼瞬间舒展开来。
来了多久了。苏暮跳进他的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规矩的发丝亲昵的磨蹭在他温暖的胸膛。刚过来。秦风拉过衣服将她包裹，下巴被她细软的发丝若有似无的撩拨着。他抬手碰碰鼻尖，又轻轻从她的肩头摩挲过她的后背。
温暖明亮的咖啡店，一排紧贴地面的玻璃落地窗。里面，外面，都处于一个平面。苏暮把额头抵在光滑的玻璃窗上，低垂眉眼，看着离自己视线如此近的，切实的，平坦的地面，神情放松。脚踏实地总能给人以安心的感觉，灵魂充实的填满躯体每一处，没有一丝缝隙。苏暮总能感觉到灵魂的重量，尤其是站在高处。躯体上升，灵魂却在下坠。渐渐的，它拥堵在四肢，怎么也逃脱不了，只是累赘着躯体，艰难行走。下坠的过程一定很美妙。她想。灵魂依旧逃脱不了身体，但它在下坠那一刻便开始极速在身体里逃窜，四处碰撞，快速的支离破碎。最后，一部分溶解在了亢奋的血浆里，一部分掺杂进粉身碎骨的残渣里。它总能有机会逃出身体的，哪怕是一部分，也是值得开心的事情。空壳才会被丢弃，灵魂的逃弃使一切死亡名副其实。
平坦的地面在长时间的注视下慢慢有了弧度，马路边低矮处已经积聚下了一汪雨水。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雨势在加大。突然，不远处的大厦像被水融化的棉花糖，带着无声无息的痕迹，消失在视线里。瞳孔被阴影笼罩，混沌的世界一再坠入深渊。在白天以有限的速度暗淡下去，空气会在接近极限十分透露出微蓝的光。任何景致达到极致都伴随着不属于本身的事物出现，而人，一旦到了极限，最终结果只能是飞灰湮灭。苏暮深知这一点。所以她适可而止。父亲，情人，秦风。透过雨幕，可以看到雨中淋湿的自己。苏暮收回目光，视线闪躲着，跳进混浊的水坑脏水里，平静激荡。
苏暮！惊呼仿佛凭空出现的漩涡，一圈圈弥漫，带着微微战栗，深情得悄无声息。眼前霎时黯淡，像破碎的影子开始四散，奔逃得毫无章法。最终，视线被蒙上了一层污淖，带着粘腻的潮湿。就像融化的蜡油凝固了呼吸，苏暮的内脏开始因为禁锢的气息而膨胀紧致，胃里一阵翻腾，她抑制不住的跑至洗手间，干呕不止。
秦风等在门口，急切的轻声呼唤。镜子里的脸庞还带着精致的妆容，刚才与痛苦的纠葛并没有影响她分毫。你有没有事？秦风快步上前，却又无措的停滞脚步，脸上的自责布满他温润的脸。无需自责，秦风。他是有多爱她，才能在肮脏的雨水侵袭她瞬间奔跑至她眼前，而全然忘了落地窗的存在。长时间的工作让我有些疲倦，并不关你的事，秦风。他爱她，秦风是她爱的人。苏暮只觉得四肢疲乏无力，她歪斜着身躯，把头埋进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苏暮喜欢一切口味的奶油蛋糕。它对她而言就如精神疾病患者的镇定药物，时刻必需。因为喜欢，所以不自知的挑剔，并非刻意。秦风的咖啡店是她最终选择常来的地方，里面的巧克力蛋糕是她吃过最无可挑剔的。午休时间，她会点一杯热可可，一块巧克力蛋糕。在落地窗前，把头转向公司大厦的方向，微微仰头，视线单一。日复一日。
她吃了4块巧克力蛋糕，热可可冷掉了，一口没动。2个小时后，她会要一杯白开水，黑色杯子。秦风站在咖啡店收款柜台后，目光清朗的看着角落里的老顾客，喃喃自语。半响，角落里的女人终于扭动了脖子。她收回了视线，将眼光定焦在今天的最后一块蛋糕上，拿起叉子，一大块一大块的往嘴里送。她的速度很快，脸上除了一张一合的红唇，其余五官全部冻结。像定点工作的机器人，不可思议的僵直冷硬。看不到任何美味的痕迹，急切程度像完成既定的任务。她不喜欢巧克力蛋糕，像不喜欢那杯逐渐变冷的热可可一样。
吃的好吗。秦风给她送去了白开水，长达半年的相见和接触，他认为足够了解她。很好，谢谢。接过他递过来的白开水，苏暮没有一饮而尽，只捧在手心，随着时间的消磨慢慢饮尽。她没有看他，即便他没有礼貌的紧盯着她，她也吝得看他一眼。一贯如此，她的目光就像专属品，按着既定轨道流动，从未出现偏差。我新做了一款蛋糕，要不要尝尝。秦风在她面前坐下，用老友般的语气和她说话，目光似水，仿佛在冲刷她视线的行进轨迹，和她进行一次交汇。她想拒绝，巧克力蛋糕她还没有吃腻。脸颊小范围的凹陷，喉咙里滚动着脱口的字眼。她不打算直视他。清空杯子里的白开水，她垂眸用勺子搅拌着空杯，极力克制脸颊会因说话加深凹陷。那会让她看起来毫无防备。
原谅我的冒犯，你的丝巾并不适合你。清脆的金属敲击瓷器的声音，苏暮的心脏突然坠落。她盯住了眼前的男人，目光像烧红的铁丝，炙热得发出皮开肉绽的声音。他的眼神依然清爽明朗，柔情似水。她看到了自己。在水里沉浮。狰狞，虚伪，恐惧。她屏住了呼吸，寒意在她躯体里肆意逃窜，冲撞着阻碍，加快心脏的坠落。
可以，我可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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