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田田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大家都这么说。
确实也是,她就像是夏夜里稻田里的青蛙一样,呱呱呱个不停,还是没冬没夏地呱。可是对于自己心里的事儿,她却牢牢藏着,大家以为她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其实他们不知道。
连萧然也不知道。
1、
萧然是何田田前五分之一人生的活人版日志,他知道她什么时候换的牙,最先换的是哪一颗;他知道她逃过多少次课,每次都编了什么理由;他甚至知道她的第一次例假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当然知道,她的牙是他潇洒地徒手帮她拔下的,还按大人们教的方式虔诚的念着咒语把它扔到屋檐上去了,据说不这样做的话牙齿就会长不出来。后来看到自己那一口整齐好看的牙,何田田就觉得要感谢他;每次她想逃课,都是他帮忙编的理由,那理由深度得让每个班主任都深信不疑,她觉得他以后就该去当编剧,准能拯救我大天朝后来脑残剧横行的悲惨局面;她的初潮是他先看到的,还是他脱下长长的外套为她掩护的。
看到这里,不用明说,也都知道何田田和萧然是什么关系了,对,他们是青梅竹马。
他们的家只隔着一堵墙,她妈和他妈是一辈子的闺密,她爸和他爸是大学同宿舍的好友,他们先后结婚,先后有喜,当初差一点就指腹为婚了。
萧然比何田田早出来了两个月,当看到何田田是女孩时,真是众望所归两家同庆啊,也不知道他们高兴个什么劲,他们又不是一个肚子出来的,一男一女就“好”了。
何田田从来就不是个乖顺的娃,她出生在荷香四溢的六月,于是她那深受中国古典文学熏陶的老妈取了个何田田,取自“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希望她日后能出落成个古典闺秀,她倒也没辜负母愿,长了一张蛮复古的脸,可是偏偏静如动,动如脱兔,她老妈这下就死心了。
何田田会爬时追着萧然爬,会走了追着萧然走,能跑了就追着萧然跑,她一直跟在萧然后面。
2、
“何田田,你怎么还没好啊?你是要搬家去学校么?搬家也都该搬好了。高三了,能不能拿出点激情啊?”萧然看着还在行李堆里战斗的何田田,无可奈何。
“我这不是激情是什么,没有激情我就净身出户了,哪还有心情累死累活地带上它们啊!”
最终累死累活的却是萧然,“何田田你到底放了几块砖头在箱子里面啊!”
“啊,你怎么知道我箱子里放了砖头?就两块。”
“你,你拿砖头去学校干嘛!”
“压窗户,随便防身,呵呵。”她笑得一脸谄媚,萧然没舍得动手。
从幼儿园开始,他们就一直在一个班,理解点风情的老师还会安排他们俩同桌。高三文理分班后他选了理科,她本来也想跟着去的,但一想到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数理化就只能悻悻地去了文科班。谁说文理不分家,都不在同一个楼层了还说不分家。
何田田已经很多天都没有看到萧然了,这是她第一次离开他这么久,很多次转头想和他说个好笑的事,刚说出口却发现旁边的人不是熟悉的面孔,才知道他不在身边了。不会有人给她抄笔记了,不会有人听她说话了,不会有人帮她打水了。这时才知道他对她有多重要,原来她真的不习惯生活里没有他。
可是他怎么不来找她,都已经五天了,难道他就不想她吗,她却因为他,都不知道这一周老师讲了些什么。
虽然她在怨他,可是放学后还是拔腿跑去找他,想要和他一起回家,这算是个正规的理由了吧。
萧然坐在靠走廊的窗户边,叫他是个很方便的事。“哎,快点啊,不然挤不上公车了。”她来到时他正慢条斯理地收拾东西。“拿那么多东西回去干嘛啊?”
他看到她扁扁的包,“哪像你那么懒。”
“你带就好了嘛,书都一样,带回去还不是费劲。”以前一直是这样的,她从来不带书回家,他却塞得书包鼓鼓的,一到写作业需要用书她就跑去借他的。
“政史地这些书我们理科可没有。”她怎么忘了,他们已经开始走上一条分岔路了。以后也许不能再依赖他了。
“你在7班过得怎么样啊?”
“很好啊,没有你这个小尾巴捣蛋鬼的打压,整个翻身农奴把歌唱啊,没看我现在气色都好了不少了吗?你怎么好像有点闷闷不乐的,是因为没有我守护吗,哈哈。”
她张开了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最后说出口的是:“这样啊,那恭喜你啊。呵呵。”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跑进家了,差点把头撞在了铁门上。
关上了房间的门,她终于流下泪来。这一周来她对他朝思暮想,恍恍惚惚,他却把这当成了解放,过得乐不思她,难怪一直没有来找她。原来他一直觉得她是牢笼,认为她在压榨他,离开她,他迫不及待。
后来,她很久很久都没有去找他,她真的不能依赖他了,或者说是压榨他。她开始闭上叽叽喳喳的嘴,开始自己打水,也开始认真抄下枯燥的笔记,也开始一个人回家。就连他家,都好久没去了,有一天他妈妈问她:“田田啊,最近怎么不去找萧然玩了?”
她说出早就想好的理由:“高三的功课比较忙……”
他找过她一次,那天她被大雨困在学校,快要天黑时他给她送来了伞,他是看不出她最近的变化还是根本就不在乎,他始终没有问一句:“你最近怎么了?”
她也找过他一次,她在抽屉里看到自己早就为他准备好的生日礼物,到底还是软了心。他生日那天中午一放学就跑去找他,却看到他正和同桌的她笑得甜蜜,桌上是一盒拆开的德芙,人手拿着一颗,她记得他从来不喜欢吃巧克力的啊,每次都把巧克力给她吃。
她像电视剧里的在转角处撞见心爱的人正在和别人甜甜蜜蜜的人一样,黯然转身。
晚上,他妈妈来叫她去他家吃蛋糕,她躲在黑暗的房间里,假装睡着了。
很晚的时候,她给他发了一条信息:在你眼里,我是什么颜色?
很快就收到了他的回复:鹅黄。
她终于泣不成声。
第二个学期,她们一家搬回了a市,她要回到自己的家乡高考,爷爷奶奶年岁已高也需要人照顾了,回老家是理所当然的事,她也没有太多的波动。
离别前一天萧然一家为她家的饯别宴,她找不出不去的借口,出门前偷偷跑去城北的小公园坐了半天,逃过了与他的见面,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以微笑,以眼泪?说再见,还是说不再见?
五年前他们在这公园里偷偷种下的小树苗已经长得好高了,她走了,萧然会照顾好它吗?
3、
青春里总是充满了阴差阳错。
何田田知道在萧然眼里她是鹅黄色的,测试的结果是陌生人,她不知道的是萧然给她这个鹅黄的典故,它是《你是人间的四月天》里的鹅黄——雪化后的那片鹅黄,你像,新鲜。因为在他眼里,她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人间的四月天。
她知道他很少吃巧克力,不知道的是他更喜欢的是她吃巧克力时的幸福模样,所以情愿把自己的巧克力让给她。
她不知道他们的小树很早就死了,怕她伤心,他偷偷找来一棵一模一样的种下的。
她不知道他没有了她的“压迫”后一点都不快乐,他喜欢被她“压迫”。
她不知道他去找过她多次,只是她一直有意在躲他,他们一直在错过。
她不知道他其实准备在告别的时候跟她说:何田田,你回去好好学习,到时候我们上同一所大学,我允许你压迫我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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