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爬起来，有时候我张一张嘴，有时只是意识刚发生，胳膊下意识里有往上抬的趋势，一号就走过来了。他保留了金属的质感，为了所有的命令都理所当然，这是最基本的属性。一个和我相似的生命住在这个屋子里，随时都会呼出黏糊糊的气体，这是没法接受的。何况对于这样一个智慧体，没有明显的差异，我又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奴役他。他银光闪闪的手臂扶着我，像端起一截枯木。“是该起来走走了。”他机械感的声音带着安慰的情绪。“我知道我身上的一些东西正在消散，有些事物是不可逆的，这是我作为人的悲哀。或者人类并不为此悲哀，只有我，作为一个人的我为此感到悲哀。”这句话让我短暂捡起了说话的能力。“与其悲哀，不如快乐起来，这是我一出生就知道的话！”他的动作干净利落，却又不失细腻，刚猛和灵巧间协调得完美无瑕。“在情绪上，我们只需要很少的设定，这也省去了很多麻烦，甚至不知烦恼为何物。这些仅有的情绪也是设定的，所以自发的情绪其实是没有的。”我在他强有力的搀扶下终于站了起来，我身体的重量不是在脚上，而是在他的手上，他发挥着他的一个功效，做我的拐杖。他叫来了他的一个亲戚，一个幼年罹患弱智的亲戚，那是一个自动轮椅，它站着走进来，随即开始变身，所有的转换点简洁有力地转动，最后变成了一个前面带小桌子的轮椅形象。他把我放在轮椅上，这钢铁做的奴隶轻飘飘地把我放下，他傻子一样的亲戚随即变得柔软。在我年少无知的时候，我也有金属的质感和那样的面孔。这样的脑子也曾经长在金属的身体里。虽然我没有被关在这样一间屋子里，关我的地方也很多。一号端来了饭菜，最常见的四菜一汤，吃不完的饭菜可以用来喂狗，但不能喂机器。趁现在能吃，不如多吃一点，饭菜可口，却也索然无味。金属一样的身体横冲直撞，而且强劲有力，却没有留下几个后代，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遗憾，所谓的留下后代的想法不过是一个阴谋，不过是让你心甘情愿地充当燃料的阴谋。作为传承，这金属质感的智慧体，未尝不是最好的选择。在早期，最早的时候，初代的弱智机器出现的时候，就有这种人类被取代的担忧，如今不知怎么，这件事并没有发生，有窟窿总是堵不住的，迟早会穿。这样的日子不会有多少了。
“你去把门打开吧！”就当是最后的体验了。
“这样的命令不被执行。”他第一次违抗了我的命令。
“为什么？”看着他高大的身躯，我竟失去了以往的气势，难道他如传说中的那样，已经觉醒了。
他厚重的脑袋转向我，玻璃罩后面的眼睛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样的命令不被执行。”
“我就要死了，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看看外面！”一个将死之人，对一个机器说出这样的话，有一种对着虚空交谈的无力感。一个人和机器谈到死，这样的事情应该反过来，在死亡这件事上，机器永远不能理解，或者理解要浅薄得多。
“你不会死的，我知道！”他恢复了安慰的语气。
“为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喃喃自语，有什么亮起来了，随即从亮光中心，浓密的阴影渗透出来，先是扩散，随后越聚越密，让我透不过气。
“因为这样的命令不被执行！”他不由分说地把我扶起来，搀到床边。
我的灵魂在床上游走，这像是一件很久远的事情，仿佛是从古代就开始的事情，古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失去了很多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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