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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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最热闹有趣的是宴会，最寂寞无聊的也是宴会。热闹和有趣是一群人的，寂寞和无聊却是一个人的，就好比现在的季先生。

派头绝对是出席宴会的派头，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意大利纯手工西服，熨帖合身，锃亮的皮鞋映得出人影，头发乌黑油亮，将时兴的大背头梳成了三七分，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耳朵，但最吸引人的还是那张脸，硬朗的面庞因暗淡的光线柔和几分，深邃的眼眶中镶着漆黑的眸子，被浓密的睫毛庇护着，高挺的鼻梁上架了副金边眼镜，贵气十足，俨然一副富家少爷的派头。

正是这张脸，引来了无数目光的流连和一波又一波的搭讪，其中不乏身价不菲的世家小姐和妩媚撩人的交际女郎，可他统统置若罔闻。

从走进大厅开始，他径直来到沙发前，静坐一隅，修长的双腿交叠，左手臂随意搁在沙发靠背上，右手里端着一杯香槟，却只是端着，不曾喝上一口。他身形俊拔，面容沉毅，人群里越发显得落落寡合，矫矫不群，不若等闲之辈。

宴会上，他谁也不认识，也不必认识。有人前来搭话，打探他的身份，他不过抿抿嘴角，保持噤默，实在不得已，吐露几句，之后便闭口不语，对话也难以为继。于是越发高深莫测，惹人频频注视。场上的人深谙，越金贵的人越少开口，更少露面。他们纷纷猜想，这是哪里来的大人物？

寂寞的人不只他一个。舒小姐此刻站在宴会厅的另一个角落，她穿着算不上高档的晚礼服，坐在高脚椅上，支颐斜觑着天花板垂下的璀璨奢华的水晶吊灯。

她回想几分钟前的遭遇。她端着香槟走向今晚宴会的主人，白老板。她恭敬地说，白老板，能否借我十分钟的时间，我有件事想和您谈一谈。白老板正左拥右抱，哪里顾得上她，瞟了一眼，我认识你？今晚的宴会邀请你了吗？只抛出这么一句话。旁边的交际花应景地发出几声嗤笑，惹得她面色绯红。

她想到被拒绝，却没想到被拒绝得这么难堪。不过也是意料之中，情理之中。所以心情并无多么沮丧，只是知趣地走开，来到酒台边，坐在了现在的位置。

她百无聊赖地枯坐一会儿，像等待着什么，不时看看腕间的手表。就在时针指向8的时候，起身向舞池边走去。她知道，宴会已经进行一个小时，舞会马上就要开始。

此刻，圆形的舞池边已经立着不少各怀心思的男男女女。她目光不经意间来回睃巡，在某处微作停顿，复又看向舞池中央。

这世上就是这样，有的人站在中央也是不起眼的，好比舞池边的舒小姐，有的人生来就是人群中的焦点，好比沙发上的季先生。

与此同时，寂寞的季先生四下巡视，命定似的，觑见衣香鬓影间一抹魂似的身影，整个晚上唇角第一次闪现出明显的笑意，身旁的人不禁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想看看是什么让他生了兴味。

不待他们看清，季先生便从沙发上起身，拾起了今晚一直搁置在大理石茶几上的一朵红玫瑰。

众人目光追随他的行迹，他走到花树旁，朝斑驳树影后的丽人伸出手，然后变戏法儿似的献出了那支红玫瑰，唇角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那丽人便是舒小姐，凑巧的是，她身着的玫红色礼服倒和这红玫瑰颇为相宜。

她是惶惑的神情，先是微微一愣，继而四处观望，好像要弄明白，这是什么人，人从哪里来。她看到的却是四下里或艳羡，或嫉妒，或探究，或了然，或不屑，或疑惑的眼神。然后她无限深情地望着季先生，嫣然一笑，柔婉地应了声，当然。

大抵有月亮的地方，星星也不会黯淡。不意外地，两人成了舞池中央最耀眼的一对，你来我往，配合默契，将每一个旋律都恰如其分地踩在脚尖，让人顿觉这人，这舞，这曲，这景堪堪恰到好处。一曲舞毕，最后一个音符散去，掌声四起。

季先生极为绅士地微微俯身，在她手背上吻了一下。舒小姐含羞带怯地将头转向一侧，人群中，她和白老板目光交汇，那目光里不难看出探究的意味。有人在白老板耳边低语着什么，紧接着，他将香烟揿灭，径直向她走来。

季先生当然也看到了，他温柔地贴近她耳边，语气中透着自得，轻声道，舒小姐的目的达到了，什么时候付一下尾款呢？

是了，他圆满完成任务，该退场了，该去把租借的西服还了。

他走出大厅，回头望着和白老板悠然起舞的舒小姐，明艳映颊的舒小姐，风风韵韵的舒小姐，心里竟微微有些难过。怎么会难过呢？她应诺明日尾款就会到账，那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不该难过，该快活的。他如是说。

他不知道，他手里一直握着那支红玫瑰。

他知道，舒小姐昵名叫做，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