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离别是一件多么普通的事情。
在车站,我看见两个女孩互相抬起手来,除了大拇指外的四个手指前后摇动几下,无声说着再见。脸上笑容甜美,但却只是嘴唇紧抿,嘴角翘起,翘成让彼此安心的弧度。
这样的场景,像极了两个人初识的样子。初识时打招呼的动作生疏而得体,问候的笑容友好但克制。离别时候的女孩,把彼此的不舍,化为似曾相识的场景,以克制的情意无奈而又平静地给彼此以安抚和告慰。
然后我,和我的女孩,也以同样的方式告别。
车站口的风掀起一层层的热浪,到处是乘客们纷乱的步伐和嘈杂的声响,女人们精致的妆容敌不过这炎炎烈日的摧残,在满脸的油汗中一点点崩塌,男人们干净的t恤和衬衫被汗打湿大半,皱皱的黏在前胸后背。
这些都和我们无关,我们没有像他们一样紧紧地皱起眉头,吐出胸中闷热的浊气,只是彼此笑着挥手再见,说声我走了,说声一路顺风。
在车站,我们迎接彼此,又是在车站,我们和彼此分离。
十来天以前,我在午间坐上南通到广西的飞机,一个午觉的功夫,我就置身于南宁热情如火的太阳之下。我坐上去女孩家的大巴,然后我们一起去北海的银滩踏浪,去涠洲岛上看太阳升起,去阳朔乘着竹筏顺流而下。
海边风清水碧,山间天青云闲。我们的欢声笑语,随着清风明月,逍遥于这桃源般的山水,时光悠长悠长,漫漫无边。
仿佛诗里说的那样,山中无日月,寒暑不知年。
只有站在这车站的出入口,才真正感受到了世上寒暑,人情聚散。

有一些情侣,拉着行李箱,步履匆匆或从容,同进同出。有一些情侣,在翘首以盼中彼此会合,高兴地手拉着手,相携而去。还有一些,不管不顾周围人的目光,拥抱在一起,高个子的男生把女孩揽进怀里,把头埋进女孩乌黑的长发,久久之后放开,在百般不舍中看着心爱的人转身离去,然后独自朝相反的方向而去。
车站的出站口,站满了等待的人。拿牌子的人等来了他要迎接的宾客。司机和宾馆老板们等来了可以赚到钱的机会。还有那一双双望穿秋水的眼睛,一只只紧握着围栏的手,一张张紧抿的嘴唇,写满了对友人,爱人,亲人的盼望和思念。
出站的人们,刚刚离别了哪一站,不久以后,又将迎来新一轮的离别。
江淹《別赋》开篇就是一句:“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
离别是一杯酒,人生是一场五味杂陈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我们把离别斟满一杯一杯又一杯,饮了又饮。这浮萍一样的魂灵,漂浮于世,参加每一场走走过场的宴饮,把酒过喉,把苦吞下,却言笑晏晏,说再来一杯,我干了,你随意。
离别,从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就像梦了一场之后,不过是迎着窗外喧嚣而刺眼的太阳醒来,理一理自己凌乱的头发,用水冲一冲还没有清醒的五官,然后带上能带走的东西,留下带不走的人和猫猫狗狗,再关上房门离开。那个房门,到了夜晚也许还会打开。也许再不会打开。

不管怎样,都是寻常。
我们都是寻常世界里寻常地来来往往,寻常的人们寻常地匆匆忙忙,越是长大越是习惯,相聚告别和呼吸空气一样稀松寻常。
曾经幼年的我,还为了来访的亲人要离开而嚎啕大哭,撒泼打滚,难过地鼻涕眼泪一把抓。
曾经和恋人分开的我,也是那样黯然地和对方在车站外徘徊彳亍,哪怕什么都不交代,什么都不考虑,只为了在一起多待一秒就是一秒。
可现在,我终于不会再牵着另一个人的手,凝望着另一个人的眼睛,满腹低落地说自己舍不得。只不过是到点了,我走了,把所有缥缈而无用的念头一把扔进身后冷漠的空气,悄然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甚至是,感情麻木到不需要克制,就如同闻惯了芝兰之香和久处鲍鱼之肆,久而不觉气息的香臭。我只是在经历一件熟悉的事,而它终会过去。
穿肠而过的,已经不是一杯又一杯的苦酒。我不过是拿起一杯叫做生活的茶水,寻常地把它喝下,然后迎着每天都会升起的太阳,去赶赴下一场似曾相识的离别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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