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

多年前，江湖中流传着一种杀人武器，名字唤作春雨。

许多年后，再有人提起的时候，是在一个小酒店，酒店有一间房子，旁边是用四根木棍撑起的一个棚子，棚子里有四个人，一个女人，一个男人，一个小孩，还有一个老人。

女人在喝酒，小孩在喝茶。

男人和老人侃侃而谈。

他们在谈春雨。

店外是一场雨，还有正在发芽的柳树，以及遥远的一个湖。湖里有一只小船，乌蓬小船，船头坐着一个垂钓的老翁。

一匹马，两匹马，三匹马，跑到了棚子前面，马上的人在喊，一个人抽出了刀，“我们来找天心老人！”

老人抬头，抽刀的人劈下。

小孩把手中的酒杯扔了出去，打在刀上。

女人说话，“滚！”

两匹马掉头就走，剩下的是抽刀的人，他从马上掉下去，大声的喊叫，拿刀的手已经腐烂。

女人继续喝酒，小孩继续喝茶，男人和老人继续聊天，聊春雨。

老翁还在垂钓。

刚才老翁动了嘛？

为什么这里会说老翁？

当然，还有不对的地方，根本没人给他们倒茶，倒酒。酒店掌柜和小二呢？

抽刀的人停止了痛叫。

他的声音停止的时候，来了一乘小轿，没人抬得小轿。

轿帘掀开，里面先探出一只如玉一般的小脚，那小脚踏进了被雨水湿污的地面，轿子里有探出另一只凝脂一般的小脚，悬在空中，然后是一个美人的脸，和一身绯红的衣衫。

男人忽的就到了小轿之前，他捧起了那只踏进雨水的小脚，他掏出手绢，丝一般的手绢，细致的擦干净那只似汉白玉一般的小脚。

他吻了上去。

美人把一只脚踏在他的一只手，另一只踏在另一只手，就这样，一步一步走进了棚子。

男人的手始终没有离开美人的脚。

美人没有说话，很长时间。

垂钓的老翁开口，“你要找天心老人嘛？”

美人没有看他，她一直盯着喝酒的女人。

许久，她叹了口气。

又一步踏出，男人的手赶紧跟上，那只脚，细腻的如同他手中的丝绢，滑腻的如同这春雨，又踏在他的手上，一步一步的走回了小轿里。

美人坐进去，两只如同桃花一般小脚，如同杏花一般的小脚，如同白嫩的豆腐一样的小脚，颤巍巍的放在外边，男人又掏出了另一只丝巾，细腻的擦干净一只，吻了一下，放进小轿里，又擦干净另一只，放进去。

男人匍匐在地。

美人又叹了口气，小轿慢慢的离开。

男人站起来，又倒了下去。

老人把他拖回了棚子。把男人放在自己对面，他刚刚坐的位置。

老人继续说话。说春雨。

男人再也没有说话。

老翁叹了口气，他的鱼儿上钩了。

湖边忽的出现一个小二，小二把擦布往肩膀上一搭，笑道，“哟，老爷子，今天又是一尾鲤鱼，客人们都等着呢。给我吧！”

女人一皱眉。

老人回头。

小二接过鲤鱼，鲤鱼滑过他的手，掉到了地上。小二弯腰下去捡鲤鱼。

抽刀的人忽然动了，他的刀光一下子刺进了男人的身子。

男人不动，老人不动，女人和小孩都没动。

抽刀的人忽然折返了刀光，刺向了老翁。

他的身子已经冲到了小二身前，刀光穿过了小二捡鲤鱼的手，刺进了老翁手中的鱼竿。

女人已经到了老翁面前，小孩手里的酒杯刺进了小二手中的鲤鱼。老人忽的冲进了酒馆。

鲤鱼忽的炸开，那片片的鱼鳞就如同这漫天的春雨，刺进了抽刀的人，刺进了小二，刺进了女人，刺进了男人的身体。

老翁叹了口气，“天心老人，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狠。”

小孩端起了女人的茶杯，走到了男人面前，“天心老人，你再不喝，茶就凉了。”

男人不动。

那匹马，是的你们都忘记了，还有一匹马。

那马忽的动了，一下子裂开，里面冒出来一个人，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头。

老头哈哈哈大笑，“你们这俩老东西，这次我躲得够好吧！哈哈哈。”

小孩笑了，“这次我没想到。”

女人开口了，“我男人呢？”

老人从酒店里跑了出来，一下子停到小二身前，一刀刺进自己的胸膛，跪倒在地，“我输了。”血液染红了这春雨。

女人一下子呆住，那被鱼鳞穿透的身体，渗出血迹。朝着老翁倒下去。

老翁一下子抱住她，眼中两行泪水，“你怎么那么傻。”

他抱着女人跳进了湖里。

抽刀的人站了起来，他站起来的时候，小二拿着鲤鱼走进了酒店。

抽刀的人一步一步离开了酒店。他的眼中也流出了泪。

老头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抽刀的人还在一步一步的走，老头已经走进了棚子。

小孩递过来那一杯茶，茶还是温的，老头一口喝下去。

男人忽的站起，大笑三声，“原来这才是春雨。”

老头一笑，“你总算知道了。”

男人一回头，“值了，值了。”

男人颓然倒了下去，坐在了他的凳子上，闭上眼，再也没有了呼吸。

他死了。

小孩回到了他的位置，他继续喝酒。老头坐在了女人的位置，他也继续喝茶。老人从地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了他的位置。

坐下。

他还在说春雨。只是眼中一直泛着泪光。

小二端出了两盘鱼，两盘血淋淋的鱼。他的身上也是血淋淋的。

一盘放在了老头和小孩的桌子上。

一盘放在了老人和男人的桌子上。

他说话，“到底什么是春雨？”

老头抬头，他又大笑了几声，“你也想知道？”

小二点头。

老头说，“明年雨水，你再来，我还在这儿等你。只不过，不要再做这样的鱼了。”

老人拿起了筷子，捡起了一块鱼，鱼自然是做过的，那血淋淋的不是血，是酱汁，他吃进了嘴里。

老人忽的学老头那样大笑，“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小二回头，看着一身泥污的老人，“不错，是我！”

老人却没有说话，默默吃完了那一盘鱼，离开了棚子，跳上船。

小二回头，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江湖恩怨，叨扰二位。”

老头看着小孩，小孩已经很长时间没说话了，他一直在喝酒。老头说，“菜弥勒的厨艺，自然比任何道歉的话管用，只是这鱼。。。。”

小二还是在笑，“明年雨水，再请天心老人一赏再下厨艺。”

话说完，人已经不见。

老头和小孩举起了筷子，一只小脚，白雪一般的小脚，蜜一般的小脚伸到了两人面前，盖在了那盘血淋淋的鱼上。

小孩捧起了那只小脚，掏出了丝巾，仔细的擦干净那只脚，像欣赏一幅画，像欣赏一只瓷器，心头无限的爱怜，他差一些像男人一样吻了上去。

不！

他已经吻了上去，老头的筷子挡在了他的嘴唇和那白皙的小脚之间。

小孩抬起了头。

看到了那淡粉色的裤裙极舒适的包裹着那迷人的小腿，已经那淡粉色的衣衫包裹住的诱惑的胴体。

当然还有那一张曼妙的脸。

美人叹了口气，那只杏花一样的小脚毫无痕迹的落到了地面上，她就那样走回了小轿，那两双粉白的小脚没有惹上一丝一毫的灰尘，在轿帘外沐浴着这漫天的春雨。

竟让人看的呆住，竟让人有一种把它们捧在怀里的怜惜，在每个人的心海点起了涟漪。

瞬忽不见。

就如同这漫天的春雨，突然晴朗。

太阳露出了他的脸。

是的，你们或许还记得有一个人，他一直没有出现过，那个酒店的老板。

他死了。

在酒店里面死了。

老头和小孩在吃鱼，血淋淋的鱼。

小孩突然说话，“你真的知道春雨是什么嘛？”

老头微笑，他抬起头，看了看那晴朗的天空，那乌云已经走了，太阳在笑。

老头说，“春雨已经走了。”

湖边，一条柳枝上滑下一滴水，落到了湖面上，点起了一圈圈的波纹。

2016.02.19凌晨三点 于日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