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精

他是关在山山盒子里的一只妖精，连续三天，山山都在想着杀死妖精的方法。

她从家里的厨房拿来水果刀刺向盒子里面；她用从化学实验室偷来硫酸溶液，兌得很纯，往盒子里浇，盒子被腐蚀了一个洞；她从爸爸的工具箱里拿来锤子，打开盒子往下砸；她从妈妈的储物箱里拿来杀虫剂，往盒子里喷完马上盖上盖子。

饶是这样，盒子被摧残地支离破碎，小妖精还只是坐在盒子的废墟上，翘着腿，鼓动着翅膀，浑身散发着柔和的白光，然后用桀骜的眼光斜视着山山：你不行啊。

山山瘫倒在地上，头发散乱，眼神迷离，但还是用胳膊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吐出艰难的话语，“你要干嘛？”

“跟我来。”妖精说。

于是山山站起身，一边理着头发，一边鬼使神差地跟着妖精往外走了出去。

山山跟着父母在乡下消假，第一天晚上就被妖精缠上了身，她想了很多方法都没能杀死，三日之期已过，按照尘世的规矩，她得听从妖精的一个命令。

妖精在前面飞，她顺着乡间的小道亦步亦趋地走着，路过的人偏首，轻轻地笑了起来，知道又是一个没能破除妖精诅咒的受害人。

常常妖精会指使人类种出一朵花，或是栽上一棵树，满足了它们的愿望后，人类才能得以摆脱诅咒。杀死妖精的人，这辈子不会再受到妖精的烦扰，有的却延续了妖精的指令，房子里，院子里都种满了花，并且未来的一生还将继续种下去。

人们说，妖精是折磨人的小东西，除了麻烦些，也让被缠上的人开始关注自然界的一草一木，它们是自然之灵的实体，具有存在的意义，妖精保护组织的人们从不杀一只妖精，身边常常飞着一只甚至更多豢养的妖精。

如果可以的话，山山很想杀尽天下所有的妖精，好让自己不被打搅。问题在于，她从未成功过，所有其他人让妖精死亡的办法，她都一一试过了，这一只妖精的生命力比她想象的更顽强。

妖精停下了，一直低头踢着石子的山山鼻头撞到了妖精的翅膀，绒绒的触电般的感觉从头到脚地流过她全身。

“我们到了。”清亮的嗓音响起，山山抬起头，吃惊地嘴巴都张大了，“这是哪儿啊？”

门上切切实实地贴着这样的标识，“九又四分之三站台”。

难道是魔法？山山着迷地想道，伸出手去，手掌碰到木质门板的冷硬触感，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身体可以穿门而过。

“喂喂，你在干嘛？敲门啊。”妖精的声音传来。

红晕从脸庞爬上耳根，极端羞恼。山山飞速地用手敲起门来，急促而短暂地响起几声之后，她放下手呆呆地站着。

“嗯...别敲了，门没锁，直接进去吧。”小妖精说。

山山抑制住要将妖精捏在手中撕碎的冲动，她也试过这么做，但妖精的身体总能柔顺地从她手中滑出。所以她推开了门，踏入了一段极其陌生的空间。

眼睛暂时没有适应昏暗的环境，所以她先嗅到了气味，刺鼻的酸味先扑鼻而来，灰尘的气味，伴着淡淡的草药味慢慢地涌出，然后是听觉感官的放大，有玻璃碰触的乒乓声，液体相撞的滋啦声，山山渐渐习惯了黑暗，这是一间不大的房子，窗帘紧闭着，木质墙壁和木板地面都没铺上瓷砖，屋内的陈设十分简单，桌椅上甚至蒙了尘。

山山跟着小妖精走向房子深处，里间甚至更加昏暗，但还是隐隐能看出案前有个人在工作，一个系着围裙的背影，一会向左一会向右，发出在忙着什么的声音。

山山刚想开口，妖精已经向前飞去，发出嘀里咕噜的声音，然后那个人发出惊呼声，手忙脚乱地一阵捣鼓，似乎是把忙着的东西都收了起来，然后他拉开台前一副山山还未注意到过的窗帘，刺眼的夏日阳光就直射进山山的眼睛。

山山抬起手遮住双眼，一阵晕眩过后，她眯缝起眼睛慢慢地睁开，看到里间的人正面朝着她，背光的眼睛深陷进脸部深处，鼻子微微皱缩，嘴巴扬起一个自信的弧度，妖精正坐在他肩膀上面。

山山迅速地在心里排列着关于面前人类的详细信息，男，二十岁上下，不大爱整洁（外间的桌椅到处是灰尘），没隐私意识（不锁门），废寝忘食（一直在工作甚至不见光）。然后看到妖精的表现，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说，不管如何，我是不会加入妖精保护组织的。”山山说道，这辈子都不可能。

“不是。”男生飞快地回答道，声音高昂清亮地让她吓了一大跳，“对不起，额咳咳，”他回复到正常的嗓音，但仍然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我的实验成功了，你是第一个。”

“什么？”

“人工合成的妖精，实验成功了！”他大喊着，这一次不再压抑，脱下围裙就跳上此时已经空荡荡的案台，明显大一号的衣裤角懒洋洋地垂落，他的眼睛望着窗外的蓝天和碧草。

“人工合成妖精？你疯了吧，它们已经够多了！”山山看着对她来说就像疯子一样的背影喊到，怒意不打一处来，转身就想要走。

男生没有转身，打了一个响指，妖精翅膀发出莹莹白光，山山的大脑像有什么东西横冲直撞，难受得抱头蹲了下来。

“妖精虽然是合成的，但是诅咒的效果还是存在的喔。”他跳下案台，慢慢地走到山山的跟前，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你要做一件事情，才能解除诅咒。”

山山眼里含着泪，只想尽快挣脱脑海蔓延的痛苦，于是咬着牙点了头。

她感受到无与伦比的绝望，如果能合成妖精，甚至诅咒也能成真，那人类不就能操控人类了吗。这个人不就能操控她了吗？

“我想要你的头发。”

“啊？”不是杀人放火，偷盗抢劫？

“连续一周，每天一根头发，不过不能是掉落的，你要每天过来，给我剪新鲜的头发，还有，要保持高兴，高兴的头发...她也会高兴吧。”他的眼神慢慢地陷入迷离。

不可能高兴的。这句话却被卡在她喉咙里说不出口，男生目光里深深的悲哀死死地攫住了她。

“那你能告诉我用途吗？”

“不能。”

“... ...”

一周的时间，山山每天都去“九又四分之三站台”的那座小屋，妖精跟在她身边，逗弄她，让她笑，她也慢慢放弃了抵抗，发自内心地嘲笑起妖精来。

她渐渐觉得屋子内的草药气味和灰尘的气味不再呛鼻，男生剪她头发的手法温柔舒适，每次都是一根，固定的长度，被男生小心翼翼地放进玻璃器皿。

男生像看不到她似的，山山有时候就待在屋子里，看男生是如何操作，在家中常常和父母吵架，在这里她能获得无人打扰的静谧。她渐渐意识到男生在这里研究实验的原因了，而心里的好奇也与日俱增。

七日之期到时，她看着男生进行最后的加工，然后昏暗的工作台出现了耀眼夺目的光芒。

“圆圆。”山山看不到男生的表情，但她听到了声音里的颤抖。

正对着山山的方向，出现了一只妖精，雪白的翅膀，微微泛蓝的皮肤，黑的发亮的发丝就像山山自己的一样，垂落到胸口。

“你是...人类？”那只叫圆圆的妖精慢慢睁开眼睛，泛蓝的瞳孔带着疏离和无限温柔问着，看到男生点头，就绽开了微笑，“那能种一朵山茶花给我吗？”

“好。”男生说。

山山探头探脑地张望，男生走入后院，圆圆跟在他身后飞着，那院子里大朵大朵地栽满了花。

“全是山茶啊。”山山的那只小妖精坠落到她的肩头，轻轻地说道。

山山是第一次看到男生走出这间屋子，她曾看见过泡面的空盒堆满了储物间，男生从黎明睡到午后，在黑漆漆的房子里让人觉得格外阴沉。

而此时，沐浴在阳光下的男生就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和圆圆对视着笑。

“主人想要复制出最初找他的精灵，他为她种了无数的山茶，从她死后就停下了。大概就是这一只了。”

“她是怎么死的呢？”山山不禁想起妖精无比旺盛的生命力。

“被车碾过去的，如果不是她也许主人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山山沉默起来，所以不会死的妖精也就她身边的这一只罢了，人工合成妖精。

“可是合成的妖精始终不是真正的圆圆啊。”她说。

“所以主人合成了我，让我去找和圆圆最相像的女孩，然后给她下达诅咒，用发里的DNA和妖精本体的草药合成。”

山山看着院子里的圆圆，她扑闪着翅膀捂着嘴咯咯地笑。“你觉得，我和它很像？”

小妖精没有回答，慢慢地飞到了另一边。山山看着男生用铲子刨土的熟练姿态，还有能盛满整个夏季阳光的笑容，对人类命运的担忧消逝地无影无踪。

“还有一件事。”妖精的声音淡淡地从里间的角落传来，“从立下诅咒开始，合成妖精只有十天的寿命了。”

山山心里一惊，她往角落望去，小妖精的翅膀发出光芒，然后慢慢地变成透明。

“这件事，连主人都不知道呢。”

“妖精...”山山轻轻地叫了一声。

“我从头至尾只是一个合成妖精罢了，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小妖精消失了。

山山看着院子里继续放着笑容的一人和一妖精，男生拿着一个箱子，正用木头点起火来，箱子里装着他合成妖精的一切用具和材料。

她记得男生说过，不用担心他用合成的技术操控人类，七日过后，便会销毁所有的材料和书籍，再也不合成任何一只妖精。

那时的小妖精在她面前扮着鬼脸，她一次次把他拨开。

我以为你不会死。

我以为你死了，我会高兴的。

山山从窗户口，大声地冲着男生喊到，“等一下！”但是男生回过头的时候，箱子已经落到火堆里。

她从窗口跳出去，跌倒了再爬起来，用学校里五十米跑的速度冲到火边，捞出男生扔进去的箱子。

“你干什么...哭什么？”男生看到山山的脸，大惊失色。

“因为火太烫了啊。”山山说道，抱着箱子的手渐渐收紧，“你能教我合成妖精的方法吗？”

男生没看到他合成成功的第一只妖精，转过头去深深地看着圆圆，圆圆偏着头，大大的眼睛里扑闪着疑惑的光芒，他像知道什么一样眼神暗淡了下来，“小妖精死了？”合成妖精的寿命只有短暂的几天，包括自己用尽一切换来的，起死回生的圆圆。

“他有名字的，他叫幺幺。”

男生定定地看着山山，点了点头，好，我教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