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芸只
往往有人就因为一件小事,颠倒了整个人生。
我知道,你可能曾在课本上读到过,可是我,蒋小南,亲身经历,绝非酒后胡言。
没错,我是蒋小南,一个散漫堕落没志气的老男人。
1
我妈又打电话来了。
我知道,无非就是结婚,结婚。我一定会回答,没钱,没钱。
她还会说,找工作,找工作。我不想思考,只能说,没钱,没钱。
今天不想和她说话,直接掐断了。
我又喝得烂醉,在寒风中趴在天桥干净的垃圾桶旁呕吐,起身后顺手把两酒瓶子往天上一扔,它们相碰来了个大爆炸。看了看我手腕上那块只有时针的表,大概已经夜里十二点多了。
我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重新站好,少得可怜的行人还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我冲他们大吼,看你妹,看你妹的!没见过帅哥吗?
汗水在我浓密的头发林间流淌,一股热腾腾的气体在我的身上发酵。我感觉世界有了重影,辛芮也站在我旁边。
可是辛芮一直不理我,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没有任何表情。
我急忙扔掉手里的酒瓶,点燃了一根香烟,拼命地吸着,直到颤抖。风大到烟灰四处乱飞,此刻我满脑子都是辛芮的话,她说,千万不要和风打架,就算你武功高,风没伤到你,你伤风了,也会感冒。
2
十八岁,成都。
六月二十三,去网吧查高考成绩。那个时候听多了电视机的黑社会段子,只好蹑手蹑脚地猫着腰进去,感觉周围都是五颜六色的头发,长短不齐的衣服,刘海长到下巴的少女,还有一屋子的洗剪吹。
我看看自己,白衬衫黑短发,一定会显得格格不入,明摆着一个土包子。找了个角落,打开电脑,输入一串数字后,手哆嗦着迟迟不敢点击登录。辛芮就是这时候走过来了,她一头波浪小卷,穿着一条抹胸裙,使劲地嚼着口香糖,站在我的屏幕前。
“胆小鬼。”她的语气肯定是蔑视我,然后不经意地按下了Enter键。
我整个脸都红了,别过头不敢看。
“靠,弟弟这么多分,不错不错,你是我今晚看到的最高分呢。”
“啊?”我有点呆滞,眼睛朝她眨巴了好几下,脑袋被辛锐拧了过来,622分立在屏幕上,我把眼睛揉了又揉,吞了好几下口水,眼泪都要出来了,还是有点难以想象。
这个分数,我肯定能进南方一所好大学!沐浴着暖阳,在校园里读书,随着雾气在操场奔跑……就这样,我甚至脑补到了我的下半生。
“看着你白白净净,就知道你不赖,你们这些人,分数有啥不敢看的,今晚我帮了好几个人忙了。早知道拓展业务收费了……”
看来今晚的网吧被学生包场了。
“谢谢,谢谢。”
“你好没诚意,要不看在我是你幸福见证人的份上,今晚请我喝两杯?”辛锐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烧得我浑身火辣辣的。
“我……我不会喝酒。”
“瞧你那点儿出息,都要成大学生啦。”辛芮白了我一眼,吹起了泡泡。我发誓,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随意轻佻的姑娘。
“哎,走啦走啦,我请你。一个人太无聊了,你陪陪我总行吧。”
我一向不知道如何拒绝别人,木讷地站在那里没有反应,最后毫无知觉地就被她扯走了。
3
“老样子,两杯杰克丹尼。”她微笑着朝台员打了个响指,看样子他们很熟悉。
酒吧里的气氛让我很难受,感觉就像一个巨大的收纳盒,塞得让人喘不过气。我东张西望,想在这里找到一个和我一样的人。
“喝吧,喝吧。”
辛芮递给我一杯叫杰克丹尼的酒,我迟疑了一下,拿起这杯琥珀色的液体。轻轻地闭上眼,香醇的液体攸然滑过舌尖,滑入喉咙和嗓子,进入胸膛后开始游离在鼻吸里,直至五脏六腑,轻轻柔柔就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我徐徐睁开眼睛,有些迷离,给她端酒的那个男人露出了似笑非笑的嘴脸,让我觉得细思极恐。
“喝了这杯酒,我们就是朋友啦,呵呵。”辛芮勾起她的狐狸眼,妩媚地看着我。
我心里疙瘩一下,突然一阵寒气从身体里飘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幻觉。
我点点头,好,你叫什么名字呢?
辛芮。
你呢?
蒋小南。
4
那天晚上,是我整个十八岁的人生里,最疯狂的一次。我拿着麦在酒吧,当着五颜六色的灯光和躁动不安的人群,跑调地高歌。
而辛芮一直在下面大喊,真好听。
后来我累了,就坐在她的旁边,听她和我讲故事。
她说,有一天,有只小鸡问小鸭,主人去干嘛了?小鸭说去采蘑菇了,小鸡听了撒腿就跑。你们知道为什么呢?因为怕他小鸡炖蘑菇。
哈哈哈哈。
她还说,千万不要和风打架,就算你武功高,风没伤到你,你伤风了,也会感冒。
哈哈哈哈。
那天过后,我回到家整个人都飘飘欲仙,觉得很难受。我想,大概没有喝过酒的人都是这样的吧。
5
过了好多天,我浑身乏力,注意力很难集中。高考后的七八月是很漫长的,我坐在书桌前翻着通讯录,突然发现找不到一个可以联系的人。
是啊,以前都在专心读书,也没什么朋友。思来想去最终打通了辛芮的电话。
“怎么?想我啦。”她听起来很开心,我也很开心。
辛芮又约我在酒吧见面,我本有些抗拒,但回想起上次的经历,酒吧好像也没什么。
辛芮还是那样漂亮,比起青涩的女同学显得出色许多,她只要坐在我的旁边,我的心跳就会跳个不停。她的旁边还是站着那个男人,似笑非笑。我接过酒,直接一饮而尽。
此刻,感觉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跳舞,整个人都变得精神抖擞了起来。我兴奋地对辛芮说,我感觉好多了。
辛芮说,“哈哈,你就是想我了。”
我沉默,因为我自己也找不到理由。
我抬头刚好碰上那个男人的目光,像一匹狼一样。
“他是你男朋友?”
“不是。”
6
回到家,我十分亢奋。在夜里放声高歌,五音不全的我被邻居破口大骂,我却笑得站不起来。
我在床上闭眼,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辛芮的脸。
过了没两天,我又变得很难过。我想打电话给辛芮,但又觉得不好意思。一个人摇摇晃晃地上了街却不知不觉地进了那家酒吧。
我没见到辛芮,我立马掉头就走,那些裸露得过多的肉体让我觉得反胃。
我又看看此刻的我,自嘲地笑笑,凭什么五十步笑百步呢?
就这样又一步步往回走,我的心里很烦躁,便进了一个岔路口,向着人烟少的地方,静静心。
突然,我听见了她的声音。她的声音又尖又细,我敏感极了。
循着声音找去,她正跪在那个男人跟前,苦苦地哀求着什么。我的心里像海水被烧开了一般在无尽地翻腾,想上前制止,又没有勇气,又后退了几步,准备抽身离开。
“谁?”男人吼了一声。
我撒腿就跑了。我真没用。
7
晚上辛芮打电话约我出去,我想,她一定是怪我了,正好,我也想问个清楚。我一定要质问那个男人,然后带她报警。
结果出乎意料地不在酒吧。而是去一个没什么人去的老公园。
“有事吗?”我感觉喉咙很干,一路上我都在想怎么开口,没想到却成了这样。
“小南,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没种……作为朋友我……”
“不,你听我说。你喝了我的酒,是不是开始觉得很亢奋,后来很痛苦,还是很想喝?”
我十分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对不起,因为里面有毒品。”她苦涩地笑着两声,泪水就崩出来了。
我僵在那里,气愤,不知所措。
那一瞬间,就像压在心里的大雪球突然崩开,雪花洒落一地,而我被深深掩埋。
“小南,你救救我好不好。我不想在这样下去了,我想戒毒。”
“我刚开始来这里打工的时候,什么也不懂,交了一个男朋友,我很爱他,没想到他是个毒贩子,他现在已经销声匿迹了。我染上了毒,我摆脱不了。”
“上次那个男人和我争执你看见了吧?他答应我只要我每个星期带给他一个人,他就愿意给我毒品。小南……我真的不想继续下去了。救救我啊。”
我急忙找了棵树靠住,怕自己瘫在地上。使劲地摇了几下脑袋。含糊不清地说:“好。”
8
我想我一定是发疯了,不然为什么离不开这个女人。
为了辛芮,我把志愿填在了中国的最北端,哈尔滨。去那里的话,谁也不认识我们,冰雪可以把这段痛苦冻结起来。
我悄悄地带着辛芮来到了这座城市,在学校旁租了个房子和她生活在了一起。
因为毒瘾,我们都很痛苦,经常抱在一起彼此折磨,我还好,辛芮厉害起来就会一直扯床单,她的被套都换了好几床了。
她睡在里屋,我睡在外面。她告诉我,她喜欢男生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每次回家之前我都会躲在学校卫生间抽上一包再离开。有时候,我会抽到吐。
每次我身上只要有浓烈的味道,她都会依偎在我的怀里,贪婪地享受着。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清楚我们的关系,可我就是愿意。
9
连着好几天,辛芮回来得都很晚。我问她去了哪里,她告诉我她在找工作。她的精神好像真的好了很多,我渐渐摆脱了毒的痛苦,她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也是。我们都是。
一天夜里,天上飘着鹅毛大雪。辛芮钻到了我的被窝,我说:“你干嘛?”
“我冷呀,找你取取暖。”
我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发烧,抱着辛芮,任她在我的怀抱里睡去。
次日清晨,我睁开惺忪的眼,辛芮睡得还是很安宁。我心底生起了一丝柔软,亲吻着她的额头,而她的身体却是冰冷的,像一块铁。
我慌忙地起身,拼命地摇着她,她一点反应也没有。我绝望地叫着她的名字,知道声音沙哑,她已经失去了呼吸。
我拿起手机想要求救,一打开就看到辛芮半夜发的短信。
“小南,我没救了,前几天我痛不欲生,又联系人重新吸上了毒,我已经没有希望了。我不想拖累你。”
我摔了手机,才看到洒了一地的安眠药。
10
第二年,我就辍学了。哈尔滨实在太冷了,我带着辛芮的骨灰回到了成都。向警察重复了这个故事,后来活成了自己都不敢想象的样子。
我打开手机的备忘录,里面放着那些在我头脑中萦绕的思绪而偶尔写出的文字,或者是一些简要记录。
我一条一条地看着:
2012年6月23,遇见了一个叫辛芮的女孩,她很特别,希望我们以后有缘分再见。
2012年7月1日,感觉和辛芮见面有瘾,见不到她就浑身难受。是因为她还是因为酒?难道我上辈子是个酒仙?
2012年7月20日,那个男人为什么要打辛芮?辛芮,对不起,我一定会替你报警的,原谅我的懦弱无能!
2012年8月31日,终于,我可以带你离开这个让我们痛苦的城市了,放心吧,一切都会是新的开始。
回忆无法还原过去的生活,它只是偶然提醒我们过去经历了些什么,使过去的人生变得丰富和饱满。当然,对于我来说不是。过去的形象每鲜明一次,我就更痛苦一层。
有人说,一个人的记忆就是一座城,时间腐蚀着一切,把所有的东西都沙化了。你没有往前走,很快就被沙子掩埋。
我泪流满面,步步回头,却在这座城里怎么也寻不到那个人。
尾
世人皆知我浑噩,却不曾看见我的柔情。
我拿着我的酒瓶,向世界乞讨。
我希望,重新遇见辛芮一次,就在下个春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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