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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结“吊脚楼”

情结“吊脚楼”

作者: 半农耕读 | 来源:发表于2019-02-17 15:26 被阅读0次

                  半农

          “吊脚楼”顶上,遮风避雨的一溜溜黛瓦间早已布满了苔藓。支撑“吊脚楼”骨架的柱、檩、椽缘,总是不胜经年的虫蠹而日渐变朽……

            我情结不舍的“吊脚楼”,走过半个多世纪风雨飘摇的历程,书写并见证着一部拥有四世同堂的家庭史。曾经,它刻意被人打扮得光溜溜的墙壁、总也无力抵御光阴的剥蚀更显得斑斑驳驳。一座并不起眼的“吊脚楼”——我四代人共同守望到今天的家的摇篮!面临着躲不过去的摇摇欲坠的现实。回望它“诞生”的“前世今生”,情结纵有无尽的不舍,但在母亲从长计议的嘱托中,在为家的香火无限延续时、却在不知何时又一次能物尽其用的理念支撑下,全家人都不反对不得不拆除的决策……

          拆除的前夕,“吊脚楼”“诞生”时的见证人——我的母亲,沧桑着发际早已银白了的脸,说古今似的感慨地回首, 听说它当初的焦姓建造师早已作古。曾经的“设计师”也在垂垂老矣的生命边缘、挣扎着续写一天天慢慢放大的百岁传奇。放眼“吊脚楼”里里外外不起眼的一件件陈设,无论哪件,都铭刻着“楼”的主人曾经生活时的惶惑印迹;都在诉说着主人生活岁月里总也抹不去的艰辛。睹物思人间不由人浮想联翩。睹着件件的物,总是绕不开伴着物的主人、经历了的那些已经遥远了的事……尽管,“吊脚楼”拆除时,守望它的主人还在,历经的事却早早的往矣。往了的事总是那么酸楚得让子孙们不堪回首……

            传说祖居在西山咀头的祖父,祖上也是有着百十垧田地、三对耕牛劳作、光阴还算殷实的农户之家。祖父九岁不到,民国年间发生的一场饥荒,加上疾病,致使年纪轻轻的父母先后倒地离去。从此,祖父命运不济,祖居人死财散。生活中的茕茕孑立,使得目不识丁的祖父被乡村愚昧落后的迷信观念,死死地束缚了一生。今天开棺,明天提坟,后天又请巫师在家中设坛打醮,烧烧燎燎、叮叮咣咣的法事不断。常年四季,多次大动干戈地破费,资材散尽,精力虚耗,一切还是于事无补。每一次次的折腾之后,唯一能感受到的或瞧得见的,是祖父的家境在一步步的雪上加霜中进一步的走向透支……

            我情结中的“吊脚楼”,正是祖父在这场无奈的家庭困局中,迫于生活眼睁睁的无可奈何,困境驱使,“急”则思变而“诞生”的。

            传说祖父在祖居的老院中住得可不太平了。整个大院蒿子疯长,荆棘丛生。一个人,只在生活来往的两座厢房间踏出一条细小的羊肠小道。白天,老院荒凉得死气沉沉的。除了祖父在杂草间无意中为舒缓内心的压抑、时而发出的哀叹声外,再就没有半点活物的气息。一到难熬的夜深人静,鼠害成群,饿极了的老鼠撕咬着小鼠,“吱吱吱”嘶叫的凄惨声夹杂着小鼠逃离时拨动空瓦罐的撞击声,加剧了祖父“心邪必有鬼”的疑心程度……一个尚未成年的孤苦伶仃之人,身处在和他小小年纪不相匹配的凄楚环境,“心邪”,任谁都能深深地感同身受。

            “穷则”使人“思变。”饥饿、孤单,寂寞,无望中深受恐惧环境困扰、折磨的祖父更容易产生“思变”的情形。祖父想活下去。为了摆脱一刻也不想又不敢呆、听起来如同“凶宅”的祖居,祖父灵机一动,索性变买掉了事,搬到东山根下重起炉灶。迷信的祖父请来风水先生,将座落的方位用罗盘针一勾二画三点拨之后,才动土平整土地,历时几年的挥汗如雨,夯基筑屋,新居总算在像模像样中落成。祖父依照风俗,规规程程,特意请人掐算择日,细微到橱灶点火后的炊烟袅袅升起时,才小小心心地搬进了苦心营造好的新居,开始了摆脱老院困扰的新生活。

            老话说,“苦命人走到蜜州——不甜。”祖父正是被老话击中了要害的苦命人。搬到新居的祖父像是被妖魔鬼怪缠了身似的,不是今天眼睛痛,就是明天牙痛,再不后天又腿痛、腰痛。正如他狠其身体不争时、为发泄满腹牢骚的一句口头禅所说的:“浑身没一块儿合适的地方。”逼得倒霉的祖父又多方打听方左围圆的民间艺人,抽签,打卦、请方神、祭土地,除了没请到西天大圣、能折腾的都折腾遍了。还是不见个人命运的一丝丝好转。

            祖父,茕茕孑立。常常被生活中并不起眼的小疑问所蒙蔽、所困扰、所左右。有话说得好:“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即使有了疑问,身边连一个倾诉、讨论或点拨一下的体己之人都没能遇上。也许他倔强的性格使然,不能接受不能容许旁人提出异议。或者是旁人即使善意地指出了问题的本来面目或原因所在,除了迷信的那套,别的说教他根本就不相信。我想,他是被尚未成年就遭受父母先去的命运的迎头一击彻底折服了。导致他生活中碰到些许的坎坷,就拿命运说事。就拿牛鬼蛇神的那一套开脱。但凡他求到人家的时候一为谋生所迫,二为他“一根筋”的个性,不扯上迷信的那套,知道他闷闷不乐,更知道他誓不罢休。“两害相权取其轻。”所求之人只能一次次地往祖父的心坎上不负责任地顺水推舟了。我又在想,假如祖父有个一兄二妹的、能旁敲侧击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也许他迷信的意识不至于那么地深入骨髓、那么地不可救药……

            这不,因为生活中常常遇到的牙痛,腿痛之类的小毛小病又一次撞开了祖父的迷信邪门。他又一次将毛病的原因推诿到新居的不这不那上。所求之人半眯上眼睛、掐着十指、嘴里神神叨叨、念念有词、一通子虚乌有的添油加醋,正好切合了祖父本来邪着的意念,这下他只有心服口服的份了。

            变卖后的逃离,本来,祖父将时来运转的奢望,侥幸寄托在花了大力气的新居的乔迁之喜上。不成想,这也不顺,那也不顺。祖父又一次的心灰意冷;又一次地上了巫术的贼船;又一次,新居不再是他心目中的安乐窝。又一次,祖父“急则思变,”在新居的附近不请人、不择日、不定向、顺其自然地任意凑合了一间能遮风避雨的栖身之地,才有了今天完成了我们家的使命后、不得不面临拆除的“吊脚楼。”

            我家的“吊脚楼,”祖父任性中应用而生的“吊脚楼,”尽管依山而筑,终归无水可绕。没有一丁点土家、苗遗建造时的地理、科学或人文的气息;没有茂林修竹周遭环绕;更没有“深山人不觉,全村同在画中居”的美好的意境……对于建筑物中如小家碧玉的“吊脚楼,”该拥有的它都没有,但这并不拥有一切的背后,无妨于我对于它刻骨铭心的眷恋。名不见经传的“吊脚楼”里,塞满了祖父无奈的风雨人生,也储存着我美好童年无忧无虑的时光印记。更让人值得深思、值得玩味的,有我们从艰难中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一部也悲也喜的“四世同堂”的家庭史。大到国,小到家,再到社会小分子的一个人,以“史”为鉴,方得真悟。

            “吊脚楼”拆除的前夕,有人搜寻到祖父遗忘了的藏得整整齐齐的八零年版的十元人民币十张;有人建议保留相应的陈设,留下对老主人生活往事的一段记忆或念想;有人持反对态度,反对的理由听起来让人辛酸得难以反驳:留下做什么?一个人,为了活命,饱含着辛酸泪、上演了一部与命运抗争的家的苦难史,揭过去算了,有什么好留的?再说,人活着,既然挣脱了苦难,再去揭开已经被时光慢慢修复了的那快疤痕,又有谁能狠下那心呢?

            “吊脚楼”无可争议地已经拆除了。老主人生活的印迹早已深深地镌刻在我和家人们的心底。大大小小的陈设本身,一如撕去的一页页的人生履历,已经过去,保留于否,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斯人已去,重要的是斯人在光阴的煎熬中最终修成了正果,已经脱离了苦海。“吊脚楼”虽然在灰飞烟灭中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但它存留的精神遗产、在上顺着天意、下合乎人心的同时,庇护着家族延续的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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