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四岁左右,父亲和叔叔在村子西边打了三眼窑洞,夯起黄土墙,这便搬了新家。离村子有段距离,出门是农田,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大队部喇叭催粮要款的声音,西北风一吹,听不清。心慌了,我跑到村子里疯玩,吃饭时也不回,害得忙碌的父母端着碗扒几口饭,然后拖长声音满村子喊,像叫魂。后来强制我不能离开院子周围,对小孩子来说除了草木的生机,虫蚁的活泼,剩下的全是孤寂。反复出现的梦境里,长不大的我在田野上空滑翔,或是被逼逃向远方……醒来不知为何流泪,成年后渴望独立自由,我习惯了站在群体之外待人接物,或许一部分魂魄留在了消逝的过去,怎么招回来呢?
热闹也是有的,春台会(春社)秋台会(秋社)都要接神敬神。我感兴趣的是招魂,新塑的神像只是土木形骸,要让神灵附身需要招。一声炮响,几个身手矫健之人翻身跨上披红挂绿的高头骏马,手持土枪向野外疾驰,后面大队人马跟着跑,红旗猎猎,鞭炮阵阵,锣鼓震天。上击空中飞雀,下捕地面毒蛇,飞雀摆成五脏六腑之形,毒蛇盘为九曲肚肠之态,名之“藏”(zang),装入神像,师公为神像封好肚皮,然后做法,神灵从天而降兮!从此安享香火血食供奉,主宰一方生灵旦夕祸福。
招魂老人说若不招真神,会有厉鬼抢占塑像,假借神灵之名吸食牺牲,妖力会越来越强,若能通灵信众,有求必应则成神矣。人心亦如此乎?不住"神明"必进“邪魔”,神魔互生,人心难测。国人神鬼不分家正邪不分明,只要有用途有利益皆可参拜。神鬼以不可测之福祸驭人。世间大众下跪之人往往非善辈,膜拜他们是为免降灾祸。比如腹诽过后,我们常在节日偷偷提着礼品堆着笑,登上领导的三宝殿,同理也。( 注:括号内跑题语调不协调,删!删!历代帝王将相,皆脚踩百姓,黎民三呼万万岁千千岁青天大老爷,视为救星,同理也。屁民可贱者,因既得利益者谋求长久榨食脂膏让其麻木不仁委曲偷生自轻自贱也,此历史因袭之大弊。无明理谦恭刚强之亿兆凡夫,则无百世之太平。度人先度己,凡救世主须维系救世之势位必与大众相左,或欺世,或盗名,十圣九可疑!俗人如我,只为柴米油盐,故圣贤之路必受俗人之辱,基督冠荆,林肯饮弹,甘地含恨,嗣同长叹。人人皆为圣贤,则圣人绝,天下大同,汉唐魂魄归来。)
招魂热闹总是暂时的,更多的时间我要面对孤独。童年的幻想里,一草一木,一鳞一虫是我伙伴,内心和它们无声交流,它们的一举一动印在记忆里,我用自己的感觉和情绪理解未知。老人的古言(传说)中的神鬼精灵构筑起我最初的世界观,很多见过又消失的昆虫,我相信它们躯体消失后还有什么留在过去的时空里。每回忆一次,它们的魂魄便被招来,振翅,鸣叫,跳跃。几十年后每当深夜发呆,我总有一种用笔墨还原它们的冲动,似乎纸面上的形象会留住精魂,神奇地让它们重获时空。虽然勉强画下一虫半草,可是我毕竟未学丹青,无法随心意表达,更多的它们仍旧如烟云袅袅盘旋。
招魂我又想起了那个童年飞翔于梦中的自己,像一只怪鸟。苏轼云: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个人的命运一己的悲欢胁裹在社会的大潮中,如波中泡沫明灭。工作的调动让我离开家人,七年前我偶然在火柴盒大小的残纸上胡乱画芦苇中的大雁,满是思念和漂泊感。前天提起写完字的毛笔,蘸水用残墨在寸纸上画,我突然如释重负,有了落了下来的感觉,如一块沉默的黑石头。那个逃离了故土,又回去,又逃离的我,意识深处传统和现代不断争斗妥协,羽翼收敛,踩在异乡小镇的崖头老枝上,虚度半生,四十可无惑乎?
招魂此心安处是吾乡。有人形容爱人之间的关系是前世分为两半的灵魂在今世相遇,人与人,人与物,人与事也是如此吗?有时安慰自己——所有的相逢都是对的,边随波逐流,边心存感恩。生于某时某地某人家谁能左右?月光如霜,那时那地那人家便在眼前。那架葡萄下虫子鸣叫,那椿树上爬满甲虫,那墙头的苔藓绿了,那屋角的毛桃红了。父亲提着草绳捆的嫩葱走进来,母亲从鸡窝摸出温热的鸡蛋,妹妹在踢沙包,我呢我呢?我在三十年后看看他们,心魂渐渐安宁。丙申年第二个孩子出生后,我的一场病奇迹般地好起来。丁酉本命年画一蓄势待发的公鸡为自己祈福,看着可爱的孩子成长,喜悦难掩。感到和亲人在一起,亲情让魂魄归来,心魔无处占位!
招魂(注:此段纯属想象,可删。
人生百年,而宇宙茫茫其大无外,其小无内,人类未知的疆域太多。试想千年后你我为何物?那时人类能够自如控制调整自身基因,肉体具具健康优秀美艳,灵肉可以分开,只需储存意识,你便存在,拎出一个身体,输入意识,便是你。意识也可以突破时空传送,生死无界,你可以与所有的亲人相逢对话,你可以与不同阶段的自己对话,也可以与别人意识重组。此时与众不同便是灵魂!你就是你,只能是你,魂兮魂兮,归来!)
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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