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少在亲戚家过夜，不管是舅舅家，还是外婆家，都从没留宿过，究其原因，一方面是不习惯，但离得近也是一个因素，就隔了几个村，回家花不了多少时间，就没有什么留宿的必要，像远在余姚的姑妈家每年过年我都会和爸爸去住几天。
但有一年暑假，我和姐姐在城里的小外婆家住了好久，那天，我们很难得的全家一起去小外婆家做客，她高兴地非要留我们两姐弟住上一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平时很不喜欢留宿的我，那天跟姐姐一起留了下来，也许是看小外婆房间里有台电脑，令我好奇而已。
小外婆喜欢在电脑上玩棋牌，而小外公喜欢看电视，为了互不影响，他们两口子一人一间房，由于没有多余的客房，姐姐便和小外婆一起睡，我就跟小外公睡，他说我睡觉时会时不时地抽搐一下，有时睡得浅时我自己也能感觉到，但我相信很多人都这样。
那段时间，小外婆的子女以及孙辈们总是会轮流来她家探望，与我们一起吃饭，绝大部分的这些远房舅舅阿姨以及跟我们同辈的表亲们，都是我第一次见到，当见到那个小外婆口中成绩全余姚市第一的远房表姐时，我想我永远都不可能考出她那样的成绩，我不知道她是因为特别聪明还是特别努力，但看她与姐姐一边看电视一边愉快地聊着娱乐话题，字里行间俨然也是一个喜欢追逐那些与学习无关事情的女生，与常人无异，我想她应该是特别聪明，原来位于成绩金字塔尖的强者生活中看起来却并没有什么特别。
小外婆的孙子那时还是个小孩子，一个被宠溺的小孩，任性霸道，以绝对的自我为中心，似乎从他进门那一刻开始，直到离开，他都没有注意到屋子里还有两个陌生人，我从没见他往我们俩瞧过一眼。
还有一个只比我小几岁的男生，是小外婆的外孙，他独自一人姗姗来迟，我们已经在吃饭了，他背着书包敲门进来，他爸妈一审问就知道他又跑去网吧打游戏了，这是一个网瘾少年，他经常这样，但他挺老实的，面对父母的训斥一句话也不敢说，训完了才让他吃饭。
相对于这些稀奇古怪的远房表亲们，那些远房舅舅和阿姨对我们俩的关注度显然要高得多，嘘寒问暖，感慨连连。
忘了我们住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月，那是我在亲戚家留宿最久的一段时光，还是远房亲戚，小外婆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但命运往往就喜欢作弄善良的人，前年，身体一向硬朗的她突然病倒了，癌症晚期，子女并没有告诉她，甚至也没有告诉小外公，她以为自己的病真的就是子女口中的慢性胸膜炎。
我们这些乡下的远亲轮流去看望她，在她心里我们就是寻常的探望，但在我们心里，这却是在与她道别，看着这个对我们如此好的年龄并没多大的老人，即将走完人生的旅途，但她甚至还被蒙在鼓里，对于我们的到来，她无比开心，特意叫上子女跟我们一起去饭店里吃了一顿，席间她甚至还在乐观地规划未来，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善意的谎言，伪装的笑容，心里却只有伤感。
没多久她便卧床不起，再也无法起来，很快就去世了，我不知道小外婆最终有没有知道自己得的究竟是什么病，我想聪明如她，即使不知道详情，也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了。
小外公也是直到最后才知道真相，相濡以沫了一辈子，到最后这道坎，仿佛全世界都知道了，却只有他们自己被蒙在鼓里，他痛心地对子女说：“你们全都瞒着我一个人呐！”
料理后事的时候，小外公被安排到了宾馆里，我没见到那个学霸表姐，她并没有来，小外婆的孙子已经上初中了，似乎没有了小时候的那种任性霸道，但也没有一丝的悲伤，似乎那里躺着的是一个与他无关的人，他甚至笑着去摘他姑丈头上戴着的素帽，笑称这是厨师帽子，这是一种另人难以置信的冷漠，去世的是最疼他最宠他的奶奶，但他却幼稚得像是个弱智。
当小外婆女儿一边念叨着一边给她盖上一层又一层被子的时候，姐姐在门外突然流下了泪水，我们知道，小外婆一走，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会来到这里了。
料理完后事，所有人去餐馆里吃羹饭，小外公也被接了来，与我们坐一桌，我们见到的是一个无助，失去寄托的老人，但他还惦记着家里放着的一件东西，那是小外婆打算送给姐姐的，还来不及送，他叮嘱姐姐散席之后务必再去一次他家，把东西带走，这也是他能替小外婆做的仅有不多的事了。
散席之后，我们一一与他握手告别，他叮嘱我们一定要保重，我们都明白，这次一别，今生或许不再有机会见面了。
回家路上，我们悲观地估计，小外公可能也撑不了几年了，他的肺不好，一点力气都不能使，自己穿衣服也要中途休息一下，之前都有小外婆照顾他，她这一走，小外公孤苦伶仃的，虽然子女肯定会安排好照顾他的人，但小外婆的离去对他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出乎我们意料的是，才没过两个月，小外公便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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