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宿

文|三叶草青青

母亲只是一个小学都没毕业的普通农村妇女，却是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

我的家在一条山路旁，那时候我们村和附近几个村的人每逢三六九赶集都必从这条路经过。

处在这个地理位置优越的地方，人人都觉得很容易发财。有人劝母亲开个小卖部，给过往的人卖点饮料零食，生意必然差不了。

母亲听了，只说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夏天，母亲采了草茶烧一大锅开水，用海碗泡了茶送给过路人喝。

有人说她傻，活该穷，也有人对她竖起大拇指。年幼的我不能理解母亲的做法，但看着疲惫的过路人喝水后脸上的笑容，我也觉得很愉悦。

五岁那年冬天，有位拾荒老人赶集到天黑才回来，路过我们家时，请求借宿，因为她家还有两个小时脚程。

老人单薄的衣服破破烂烂，满是污渍。她背着一个装满空瓶子的大背篓，佝偻着腰，比我高不了多少。

看着她颤巍巍的一举一动，我生怕下一刻她的身体就会散架。母亲笑着接下背篓，招呼老人进屋，热了饭菜给她吃。饭后，母亲烧水给老人洗了澡，找出自己的棉衣给她穿，让她和我们睡一张床。

睡前，老人讲自己的一双儿女在大城市如何挣大钱有出息，他们过年就回来接自己去享福。她嘱咐母亲一定要供我读书，以后才能出人头地。

从始至终，母亲都轻声附和着老人的话，直到老人心满意足地睡着。早晨，我是被母亲摇醒的，她叫我去喊村长来。

我伸了下懒腰，却触碰到一片冰凉，瞬间睡意全无。

老人死了。

因为老人昨晚也没说自己具体住哪，村长辨不出老人身份，只好喊附近几个村丢了老人的人家来认领。

事情传开了，村人都说母亲多管闲事，这下子惹祸上身，老人家里肯定不会善了。我听了后很着急，母亲也很着急，只是她着急的是无人领老人回家，让她不能叶落归根。

一直到了晚上，终于有个老头子上门，说老人是他老婆子。他张口就说母亲谋财害命，在村长面前哭喊着要告母亲。

动静太大，惊动了不少人看热闹，母亲却不急，只是劝老头早点接老人回家，入土为安。

可是村长都劝不动，她又能怎样？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骂骂咧咧，打砸家里的东西。

陷入僵局时，村里的赤脚医生来了，她查看了老人的情况，说她是寿终正寝，老头不信的话可以送到镇上医院去检查。

一番纠缠后，老头走了，却没有带走老人。直到三天后，才有一对中年男女来带走老人，他们是老人的那对儿女，听了自己村里人的信儿才赶回来。

他们没有吵闹，也没有感谢，看了眼停在我家堂屋中央的老人，直接招手让他们请的人抬走了。

事情终了，流言蜚语却不止。传言说我们得了老人儿女极大的好处，做好事是因为早就知道老人家里很有钱。他们说那个无理取闹的老头是个骗子，却骗不过母亲这样精明的人。

母亲假装没有听见任何声音，依旧对每个人都掏心掏肺的好。她说，自己做了对的事，为什么要怕人说？老天爷不会亏待好人的，所以她什么时候都不怕。

因为这件事，多年以后，在骗子无处不在的年代，我依然愿意对陌生人伸出援手。因为，哪怕十个人中只有一个人是真的需要帮助，我帮到了，那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