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中两年走读的时光,是单车来来回回,然后,日子就在饭盒与饭勺之间的碰撞,“哐当哐当”声中,悄然地流逝。
晓言和粒怡,两人把各自的行李都搬上宿舍楼后,便往初三的教学楼去报到。晓言在三(9)班,粒怡则在三(11)班。
在楼道口快要分别时,粒怡说:
“要是想我了,你就原地爆炸一声,我就在你对面课室哦。”
“加足量的药都给你放书包了,记得吃。”晓言迷之微笑,拍拍粒怡的书包。
待晓言一遍又一遍,再三确认了自己的座位后,冷不丁的,却还在墙边的座位表上,貌似瞥见了“季海译”?
不会吧?双眉皱起,心里咯噔。
然而缘分,就是这样,与你玩笑的。在起初满心的暗恋热情渐渐消褪而去,正打算克服余下丝连情结之时,它把“季海译”这三个字,印在了你名字后边后边的,右后边。
2.
梁茵第一次见季海译,是在刚过完八岁生日的两个月后。
她的父亲在事业巅峰时期,觅得了一位得力助手兼知心天女,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什么都理不懂,只全心依附于丈夫,而共同语言也越来越少的,梁茵的母亲给甩脱开。
八岁生日的那天夜晚,父母给小梁茵庆祝吹完蜡烛,便又一同进了卧室。小女孩盘腿坐在沙发上,独自挖着奶油蛋糕吃,电视机上播映着《樱桃小丸子之幸运的饺子》。
正吃到一半,她能隐约听见父母卧室里,传来的玻璃碎声,和母亲的咒骂声。而这一切,梁茵已经习惯了。
父亲给了母亲好大一笔钱,他说,“够你什么都不做,吃喝玩乐地花大半辈子了,小茵也可以留给你。我只有一点条件,以后各过各的,把女儿照顾好。”
茵母起初怒不可遏,抓起床头柜边的花瓶,就往地上狠狠摔去,不解气的心火,阵阵往茵父身上逼,“你了不得啊,赚了钱就抛妻弃女了是吧!像你这种负情狠心的男人,迟早天会收拾你的!”茵母吼着,眼眶就血红了。
而男人一动未动,始终背对着女人,低头不语。在他那里,时间仿佛是静止的。
“你不记得当年怎么跟我答应的了?你是不记得了吗?
“嗯?你说话啊。
“当年,我大学毕业典礼,你就是跪在台下跟我求婚的呀,你不记得了吗?”茵母哽咽道,一点点陷入已可望不可及的回忆中。
“你说你要我做一个,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你说你会舍尽一切,让我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你还说将来,我们会生一堆小孩子,你负责赚钱,我负责顾家……
“现在,我们难道不是这样的吗?”茵母伸手,胡乱抹着脸上滚烫的泪水,强忍哭腔道,“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对吗?不好你跟我说出来,我改,我可以改的!”
茵母一激动,上前紧揪住欲离开的男人。双手纠缠着男人的臂膀,黑色的西装服料甚是体面丝滑,可往日的暖实温度却已不再,就只剩下普通,干稀的衣质冷感,直渗人心。
“旭衡,如果你觉得不喜欢,那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重新来过,我一定,一定会做一个贤妻良母,把家里打理得更好,把我们的小茵教育得更听话又懂事。只要我们还能一家人在一起……”
“够了!”
男人一把抓住女人卑微纠缠的双手,坚决地推开,转身面向她,“我已经说很清楚了。你面对现实吧,好吗?”
男人不忍,紧紧握住妻子瘦削的双肩,摇着渐渐失魂的她的躯体,“我真的爱上她了,是真心相爱的,不可自拔。对不起,对不起……”男人低头,继续说,“我们之间并没有那么多机会,你我都没有。生活它向前,就有向前的变化,若彼此都不合适了……就不要将就,各自安好吧!”
房间里一片死寂,时钟的滴答声,填充满女人的整颗心跳,她感觉到了,自己在往下坠落。
“……那小茵怎么办呢?”女人的声音细微如丝。
男人转身开门的动作一顿,那是他最深重的罪恶包袱。
他深吸一口气,把眼泪忍了回去。“她一定……值得更好的爸爸,对不起。”
经过客厅,抵达大门前,男人回头望了望,发现他八岁的女儿,也正定定地看着自己。她的脸上并无太多表情,欢喜,抑或悲怨,都没有,只如一湖静水。那水汪闪闪的眼睛,便犹如湖心,平静,单纯,却又世故安然。
她一直盯看着他,她的父亲。男人感觉到,那双眼睛里,渐渐滋生出的祈求的温度,就快要呼之欲出的“爸爸”时,他愈发感到慌措。一时,竟选择了扭头逃离……
只剩下暖橙灯光的客厅里,小女孩的眼神慢慢冷下。
茵母把新家安顿好后,便迫不及待地出门,到酒局,餐聚,声色群里去找寻安全感了。每次临走前,她都会诚恳拜托好心的对户人家,帮忙看顾一下小女。对户人家,是生意门亨,夫妇心肠倒也洒阔容和,对新来的邻居能通洽即通洽。
母亲得知对户的儿子正待上二年级时,二话不说,也把女儿硬塞进入小二班。“妈!我一年级都还没上呢……”
“汉英文的基础不是早给你打实了嘛,不用上了。以后,你上学放学,就只认住那小哥哥,跟着他走,就行了!”茵母一字一句地叮嘱女儿,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小梁茵看看远处正踢球的他,又收回眼来看看母亲,这嘴角边泛起的笑弧,让小梁茵的心,越是发堵地不悦。
梁茵自问对季海译的记忆,有多少呢?八年来的日历,每一页都是记忆的重量。它可以一沓沓叠整齐后放入心里的保险箱,成为女孩用生命分秒去守护的所属物;它也可以在你随时欲要放手的时候,从天空散落,满眼的乱页纷飘,每一眼落入,都是一个片段,任意方向的转身,也都是他,这即是她的世界;它亦或许,会在每一页落入土地后转化为泥尘,愈化愈精,而细,再微,可能到了最后,能真正回想起的,就只是一个他的笑颜了。
“鼻涕虫……”
跟在擤了一路鼻涕的海译后面,梁茵暗暗嫌弃。
记忆中的小哥哥,根本不算什么哥哥。因为有鼻炎症,一着了凉或风尘一起,喷嚏和鼻涕,便会久久不能停下。那只俊挺的大鼻子,常年孱弱地发红着。体质也不怎么好,瘦削的骨肢,皮肤白皙得血管泛青可见。
被母亲揪着去跑步踢球,会调皮地耍些小聪明逃了跑;被同伴抢了东西,会无奈地瞪大眼珠,“哇哇哇~你想干嘛……”被别人夸奖时,也会害羞地别别脸,眼睛胡乱地眨巴……
梁茵知道,比起体育,他最喜欢的还是相机跟画笔。当拿到属于自己的第一只相机时,他笑眼里的星空比谁都要灿烂。拿起素描笔的他,背影又是同龄小孩中最沉静而忘我的。
也令梁茵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小子一上了初中,听说体育场是最能吸引女生注目的地方,居然,就屁颠颠地跑去学体育了……这么一来,两年的发育佳期,加上潜在的体育能力,海译的鼻炎症不常发了,骨骼,体肤,统统长得愈发健壮而朝气蓬勃。比起幼时体弱儒静的小男孩,竟相差了甚远。
梁茵心里无奈地好笑,似乎别过那只文儒彬彬的小背影,刚是昨日之事。
她喜欢他,小小的女孩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喜欢。就是自己心里再傲慢,也还是想看到他为自己伸出的双手;心里再不在乎,也还是会假装离开,悄悄去找给他擤鼻涕的纸巾。
但又骄傲如她,自从父亲狠心弃家后,便再没有人,能让这小女孩轻易地,将期望的心意寄于他身。
想要的东西靠人还不如靠己。于是小梁茵穿上并不合身的铠甲,一路不曾低头地成长,傲骨高挺地玉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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