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姜不辣
拧开水龙头，老姜反复搓洗着沾满防水的双手，右手食指第二关节处裂开的口子，不时的渗出点点血丝。
“这家干完了，再挣五万块钱就能凑够买房的首付款。”老姜咬了咬干巴巴的嘴唇对老婆说道。几声嘶哑的干咳，将一股浓烈的烟屎味，硬是从被熏黄的牙齿缝隙间逼了出来。
女人从蛇皮袋里拿出一个装着糁儿粥的雪碧瓶，打开瓶盖倒满两只小碗，将馒头辦成V字形，然后塞了点咸菜，刚咬了两口，便传来一阵悉悉窣窣的开门声：“谁叫你们在工地上烧饭的？”公司巡检刚一进门便拉长了老脸，将说话的声调提到了最高分贝。
最近装修公司对工人在工地上烧饭这件事非常恼火，项目经理也跟老姜打了几次招呼。
女人吓得赶紧吐出咬在嘴里剩下的半只馒头，随手用纸板盖住了放在飘窗上的糁儿粥碗，她知道一旦被巡检拍下照片上传到公司，罚款不算，项目经理以后再也不会叫她们干活了。
“我们是在家里煮好了，然后装进雪碧瓶里带到工地上的。”女人陪笑着脸做出了一个无力的辩白。
“是吗？既然是这样，那这次就算了，下次在工地上要注意点形象。”巡检今天出奇的好说话。
“谢谢王总！”女人竖起的汗毛像一群被吓哭了的孩子，终于安静了下来。
巡检前脚刚走，女人随后便又从蛇皮袋里摸出一只煮熟的鸡蛋，剥去壳后放进老姜的糁儿粥碗里：“孩子他爸，赶紧吃吧，万一业主再来又吃不成了。”
“你看你，每次都这样，在家省给孩子吃，在外又省给我吃，可你自己……”老姜忽然觉得自己对不起眼前的老婆。
“我又不干什么重活，你看你瘦得像猴一样，不加点营养怎么行，而且现在的瓷砖越来越大，你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啊，千万不能倒下，要不是为了买房子，干嘛还遭这个罪，这么多钱一辈子吃也吃不完啊。”女人知道，男人为了买房，省吃俭用，几年没买过新衣服，更别说出去吃顿快餐了，眼看儿子一天天长大，老姜恨不得二十四小时不睡觉。
快到年底的时候，老姜凑足了首付，咬着牙终于在近郊买下了一套二手房，儿子三十多岁了，帮他成个家，自己才算交卸（完成任务）。
自从买了房子，给儿子做媒的人便渐渐的多了起来，每次来人，老姜都会去镇上买几盘冷菜，再切上半斤烧腊肉，不管亲事成不成，三十六洋盆还是要花的，乡下人实在，不喜欢搞那些鬼头花脑的菜品，多花钱不算，到最后饭还没吃饱。
几个回合下来，饭也吃了，话也聊得不少，可儿子的婚姻大事却还是像那高举的大锤，终究没能落下来。
一夜之间，老姜的头发像换了季节似的，蒙上了一层薄霜。不过女人的心态倒还不错，她有时间就开导老姜：“愁什么，有只麻雀儿有个窝，只不过是目前儿子的缘分还没到罢了。”老姜依旧一言不发的蹲在地上，右手将烧得滚烫的香烟屁股，使劲的戳向坚硬的水泥地面。
第二年，老姜的儿子忽然带了个女朋友回来了，老姜腰杆一下挺了起来，女孩戴着一只印着黄色卡通笑脸的白色口罩，身材匀称，皮肤白皙，老姜心底里直夸儿子有眼力，可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老姜才发现儿媳妇的嘴角旁边有两块硬币大小的黑色胎记，老姜顿时觉得自己像是上当受骗一样，铁青着脸，筷子一摔就去了房间。
可儿子却像吃了迷魂药似的说非她不娶，如果再逼他，他就吊死在玉米杆儿上，老姜拿他没办法，再加上儿媳妇左一声爸爸右一声妈妈的叫个不停，老姜也不再说些什么，叫上亲朋好友，给小俩口举办了婚礼。
结婚的第二天，儿子支支吾吾的跟老姜说，他的女朋友在上学的时候还欠了点助学贷款，老姜二话没说，立马答应帮她还了，他说，进了姜家的门，就是姜家的人，她的债就是我们姜家的债。
自从有了儿媳妇，老姜的老婆每天都会去变着花样买点菜回来，她说，人家几千路嫁到这边来，可不能亏待了人家，可儿媳妇连正眼都不抬一下，啥也不吃。这可急坏了老姜的老婆，后来她便去买些牛蛙、牛排、河虾之类的，儿媳妇才算勉强动了动筷子，有时儿媳妇吃不完，老姜的老婆就把剩下的放进冰箱里，留着下一顿给儿媳妇吃，毕竟这些菜都是几十块一斤，老夫妻俩哪里舍得吃啊，等到老俩口工地上下班回来，儿媳妇却早已将冰箱里的剩菜倒进了垃圾桶，儿媳妇说剩菜会吃坏肚子的，老姜的老婆陪笑着脸说：“下次你别倒，留给我们吃。”
一年以后，老姜抱上了孙子，每天下班回来虽然很累，但只要孙子往他膝盖上一坐，老姜那腰酸背痛的老毛病一下子就好了。孙子断奶的那天，老姜的儿子跟他说，他媳妇想去上班挣点钱补贴家用，老姜心想这儿媳妇还挺懂事的，只是没想到儿子又接着说老婆想把脸上的那颗黑色胎记除掉，才能容易找到好一点的工作，可他们去美容医院打听了一下，说要两三万块钱，老姜顿时明白了儿子的意思，无奈的跟儿子说：“你们先去预约，钱，我去想办法。”
转眼已到孙子上学的年龄，那天吃晚饭的时候，儿媳对老姜说：“爸、妈你们辛苦了一辈子，我想换一套新房子让你们享享清福。”
老姜摇了摇手说，现在挣钱也不容易，孙子马上上学又要花钱，等几年再说吧。可儿媳妇却执意要换，她说她现在有时间出去挣钱了，钱的事情叫老俩口不要担心。
老房子以低于市场5万元的总价很快就成交了，那天儿媳妇早早的就叫醒了老姜，卖房合同必须要老姜签字才能生效，因为房产证上是老姜的名字。孝顺的儿媳更是马不停蹄的拿着卖房款，重新买了一套双阳台、两房朝南的大平层，设计、施工、选材料，样样儿媳妇亲手把关，三个月不到的时间，房子装修也做得差不多了，老姜逢人就夸自己的儿媳妇能干，想想自己苦了大半辈子，终于有了一套像样的新房子住进去，又娶了一个孝顺的儿媳妇，老姜笑得合不拢嘴，看来当初儿子的选择是对的，现在就等着选个好日子搬家了。
吃晚饭的时候，儿媳妇笑着说：“你们看孩子长得真快，还没察觉得到，他就已经不用人照顾了。”老姜的老婆笑着点了点头。
以后连续几天，儿媳妇又说其实孩子上学了，她一个人也能带。
孙子开学的时候，老姜的老婆跟儿媳妇说孙子大了，也不用她带了，'想回老家去种种地，养点鸡鸭，过点清静日子，不想再在城里呆下去了。儿媳妇说好啊，要不让孩子爷爷一个人回去，你在这里。老姜的老婆说那不行，他苦了一辈子，没个人照顾他怎么办。
“要不然你们就在这附近租间房子，晚上我们到你那里吃饭，这样我也可以照顾到你们。”儿媳妇关心的说道。
老姜夫妻俩还是收拾着准备搬进新房的行李回了老家。
到家卸行李的时候，正好被隔壁老花儿看见：“咦，老姜啊，前些日子你不是告诉我马上就要搬新房住了，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想扒灰被儿媳妇赶回来的！”
“老花儿你瞎嚼蛆子，我们回来的时候，我家孙子还哭着不让我们回来呢。”老姜的老婆狠狠的瞪了老花儿一眼。
“哎，生姜还是老的辣啊，还是你们家老姜有魄力，哪像我老花儿，辛辛苦苦忙了一辈子，帮儿子成了家，到最后还是被儿媳赶回了老家。”老花儿的脸，像七月的天，一瞬间就变了脸色。
“那也不一定，老姜再辣也卖不过嫩姜的钱。”老姜的老婆微闭着双眼说道。
第二天，老姜在手机上看到儿媳妇发了一条手里拿着房产证图片的朋友圈：“今天终于拿到房产证了，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套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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