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一个傀儡,跟随师父浪迹天涯。师父靠着奏盘铃和傀儡戏为生。随着师父的一牵一动,我踏着舞步在三尺红台上演绎着人世间的喜怒哀乐。
师父在花甲之年收了少年为徒,教他如何奏盘铃,如何唱曲,如何牵动我。
起初我不喜欢少年,只因听说他为了学傀儡戏离家,从此不再与父母来往。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少年每次演奏时的用心打动了我,我与他之间渐渐产生了默契。
师父临终前将少年唤到身边,双手颤抖着把我交给了他。“我把她交给你了。”师父说到。少年含泪点头。
葬了师父后,少年双手捧着我仔细瞧看。“感觉总是差一点,在哪里呢?”他自言自语。
想了许久,少年眼前一亮。“啊,明白了!”说着,少年拿出笔在我的眼睫旁点了一滴泪珠。“真是让人怜呀,呵呵。”他冲着我边笑边说。
我满心欢喜,也想对少年笑,但却无法表达,只因我无心。
二
少年带着我每到一个地方,就会搭起三尺红台,他手指牵动,我翩翩起舞。台下的人无不鼓掌叫好,特别是我眼旁的那一滴泪珠,让人恻隐。
一次,少年在一个大户人家演戏,台下的一位女子引起了我的注意。那女子看少年的眼神令我不安,仿佛会有事情发生。
原来那女子是这户人家的大小姐,是她多次请少年来表演。我感觉到了大小姐的敌意。
终于有一天,大小姐将刚演完戏的少年拦住,表达了她对少年的爱慕之情。少年只是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怎么,你看不上我?”大小姐质问少年。
“姑娘,并非你不好,而是我并无成家之心,只想继承师父遗愿。”少年回答道。
“你真是不识抬举!一个破傀儡戏有什么好,难道你要演一辈子?”大小姐愤愤地说。
“没错,我是想演一辈子。”少年坚定地回答,走了出去。我在包裹里偷偷地乐,想着谁也不会把我和少年分开了。
就这样,少年与我相依为伴。每到夜深人静时,少年向我倾诉。我记在脑里,疼在心上,虽然我无心,但我觉得我和他是最配的一对。
每次在三尺红台上演出,清脆的盘铃声伴随着少年的唱词和我轻盈的舞步,令台下众人如痴如醉。也只有在这时,我才感觉到我有了心,有了真正的生命。
唱罢,台下的人欢呼,而少年手捧着我开心地笑着。我感觉到了他手心的温暖,我避开他的目光,却忘记了他根本看不到我的视线。
三
十年过去了,少年的唱功愈发精湛,我的舞步也愈发飘逸。
一天,少年带着我来到一座宅院门口,他望着大门说:“十年了,第一次回来。”
原来这里是少年的家。
天色将晚,少年叹了口气,转身离去。从宅院大门里走出一位老人,冲着少年的背影喊到:“是儿吗?”
少年急忙转身,跑到老人跟前跪下说:“爹,我回来了。”原来这位老人是少年的父亲。
回到家里,少年向老人倾诉了这些年的遭遇。老人流着泪,抱着少年说:“孩子,你已经长大了,你有自己喜欢的事就去做吧。”
在家的日子总是很惬意,每隔几天,少年就会为老人演奏。老人很是欢喜,眼中透漏着慈祥。
又过了五年,少年已不再是少年,我也改称他为主人。
半年前主人的父亲已去世,主人变卖家产后,又带着我浪迹天涯。
四
时过境迁,傀儡戏已不再如往日那样受人喜爱。主人的三尺红台很少搭起,而我更是少了很多起舞的机会。
主人落魄了,露宿街头。我的彩妆也不再那么红艳,唯有那滴泪珠还是那么清澈。
在一个雨夜,主人和我躲在一座破庙里。主人点了火堆,再一次搭起了三尺红台,把我从包裹里取出。“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主人说道。
我看着主人沧桑的面容,想安慰他,却又无法说出口。
盘铃声响起,优美的唱词飘入夜空,我跟随主人的一牵一动再次起舞。我的脸上虽有悲容却婉媚绝伦。
一曲唱罢,再续一曲。
主人一口气唱了十曲,而后掩面而泣。“为了你,我一生漂泊,如今衣不遮体食不饱腹,不如焚之!”
主人说完,把我投入火堆里。我忍住疼痛,想要奋力挣扎。终于,我第一次幻化成人形,对着主人弯腰鞠躬。我眼角的那滴泪珠,也化成泪水,滴入火中。
主人看着我,哭着说:“原来你早已有了心,你去吧,吾今生无憾矣!”
顿时,破庙淹没在火海中。远远的听见一名女子悲情地唱着:“假如你舍一滴泪,假如老去我能陪,烟波里成灰,也去得完美。”
网友评论
余少能视鬼,尝于雪夜野寺逢一提傀儡翁,鹤发褴褛,唯持一木偶制作极精,宛如娇女,绘珠泪盈睫,惹人见怜。
时云彤雪狂,二人比肩向火,翁自述曰:少时好观牵丝戏,耽于盘铃傀儡之技,既年长,其志愈坚,遂以此为业,以物象人自得其乐。奈何漂泊终生,居无所行无侣,所伴唯一傀儡木偶。
翁且言且泣,余温言释之,恳其奏盘铃乐,作牵丝傀儡戏,演剧于三尺红绵之上,度曲咿嘤,木偶顾盼神飞,虽妆绘悲容而婉媚绝伦。曲终,翁抱持木偶,稍作欢容,俄顷恨怒,曰:平生落魄,皆傀儡误之,天寒,冬衣难置,一贫至此,不如焚。遂忿然投偶入火。吾止而未及,跌足叹惋。忽见火中木偶婉转而起,肃拜揖别,姿若生人,绘面泪痕宛然,一笑迸散,没于篝焰。
火至天明方熄。
翁顿悟,掩面嚎啕,曰:暖矣,孤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