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傻,也是我媳妇

作者: 尘间红叶 | 来源:发表于2017-03-24 17:07 被阅读161次
    她傻,也是我媳妇

    文/尘间红叶

    她是老代叔捡回家的。

    01

    那是个夏日的晚上,夜幕低垂,一轮明月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落在地上,疑似一层白霜。

    他和寡居多年的母亲,相依为命。年过三十,仍未娶妻。在那个青黄不接的年代,一袋地瓜就能换回一个黄花大姑娘。一家的口粮还填不饱他的肚子,他不敢奢望夫妻成双,儿女结队。

    母亲坐在灶前,烧火做饭。他走出家门,去取柴禾。小狗黑子在他脚边,骨碌乱转,两步三步跑到他面前。一人一狗,来到院外的柴禾堆旁,他弯腰拢了一抱柴,刚要起身,小黑从柴禾堆里窜了出来,“汪汪”乱叫。

    他呵斥一声,它摇着尾巴,仍是冲着里面叫着。他有点惊疑,放下柴禾,向里面走去。借着月光,他看见那里躺着一个人。他叫了一声,那人一动不动。

    母亲问讯赶来,手里提着一盏汽灯。他接过来,壮着胆子,走上前。灯光下,那个人蜷缩着身子,披头散发,遮住了脸,浑身上下脏乱不堪。唯一能辨认的,她穿了一件红花小褂,是个女人。

    母亲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她动了动,还活着。他帮着母亲把她扶起来,背在身上,带回家。

    母亲烧了水,帮她擦身,洗脸和头发,换了自己年轻时的衣裳。他进屋一看,是个清秀的姑娘。她醒着,对着他笑了。老代立即手足无措,脸也红了。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这么近,看一个女人,除了母亲。

    母亲端来粥,掰了大半个窝头给她。她立即狼吞虎咽,好像几天没吃过饭了。一连喝干了三碗粥,母亲再也不敢给她盛饭。

    问她,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她摇摇头,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屋里的娘俩。母亲“哎哟”一声,难道这么俊的姑娘,是个哑巴?

    他拉着母亲,跟她走到外屋,“娘啊,我看她好像这儿不灵光,”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什么,她是个傻子”母亲提高了声音。

    他连忙对母亲摆手,拉着她欲进屋的脚步。“哎,这算什么事呀!”

    02

    母亲和她睡一间屋,他自己一间,一夜无话。早上起来,太阳已经老高了,她蹲坐在灶前,帮着烧火呢。老代收拾完下地的农具,母亲喊他吃饭。

    仨人围坐在桌前,他端起一碗粥,抬头看见她正冲自己傻笑,也禁不住跟着笑了。他对她比划着吃饭,她立即手忙脚乱地,端起饭碗,埋头大口大口吃起来。

    母亲瞅瞅他,看看她,也没吱声。

    吃完饭,他套好驴车,准备下地干活。她拦在车前,“呜呜”叫着,母亲拉开她,“他要干活,不去,晌午你就别吃饭了。”她不肯让开,执意站在那里。

    他扫了扫车上的灰,对她说:“上来吧。”她欢天喜地上了车。母亲一转身,去了村长家。

    晌午,他们赶着驴车回到家。屋里屋外,满是人。乡亲们争着抢着看,老代捡回来的媳妇。他一头雾水,那个女人躲在他的身后,用力抓紧他的胳膊,悄悄露出半个脑袋瞅瞅众人,象个做错事的孩子。

    村长也在,他把烟袋抽得“啪啪”响,问大伙有没有人认识她,有人说,听外村的人讲,她一直在附近几个村子转悠。不说话,也不进屋。人家给她饭吃,她会对人笑。小孩子们见了她,冲她丢石子,她也不还手,只用双手紧紧抱着肚子,打痛了,会哭。

    乡亲们七嘴八舌议论着,村长决定把她送到公社。

    第二天一早,母亲把她,那身洗干净的衣裳,帮她换上。吃了顿饱饭,临走又往她兜里塞了一捧大枣,打发老代领她去村长家。

    村长套了驴车,等着呢。她紧紧抓住老代的胳膊,死活不上车。没办法,他也跟着上了车。进了公社大院,她紧紧跟着他,寸步不离。村长领着他们见了一个领导,他往外打了几个电话,一无所获,叹了一口气,“人,你们先领回去吧。”

    她欢天喜地跟着他,又回来了。村长哭笑不得,让老代领她回家,嘱咐他,别欺负人家,一个傻姑娘,怪可怜的。

    03

    她在家里住满了一个月,母亲发现她不对劲。胃口奇大,肚子也大了。她怀疑自己的儿子,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夜里,她逮住他,一顿打。老代摸不着头脑,“娘啊,你干嘛打我?”“你是不是欺负人家了?”

    “没有。”“再说没有”母亲抬手又给了他一巴掌,打在后背上。

    “真的没有。”“真的没有?”儿子倔强耿直,从来不撒谎。

    “她好像有了。”“什么,有了?”

    “她有孩子了,作孽啊。”当初,母亲就不同意她住在家里,但一想到她孤身一人,又要流落街头,不忍心。

    母亲叹了一口气,进了屋。老代坐在门槛上,望着天空,无星也无月。它黑黑地,静静地,仿佛看得清人世间所有悲欢离合,喜怒哀乐。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出门了。快晌午了,才跟邻村的二姨一起进了门,还带来一个姑娘。她走进门,四处打量了一下屋子。看见老代时,低下头,脸红红的。母亲拉住要出门的他,叫他一起坐。

    那个傻姑娘,对着母亲笑。在看见她身后的来人时,又躲在老代身后,紧紧抓住他的胳膊,露出半个脑袋,偷偷打量对面的姑娘。

    母亲又气又急,连忙拽着她,使劲拉她。她竟然开口说,“不,不去。”母子俩还没反应过来,她又拿起灶台下的烧火棍,冲着二姨俩人,喊“走,走。”

    二姨气愤难耐,领着姑娘走了。

    母亲哭了,这算哪门子事啊,好心没好报,捡回来一个祖宗。打不得,骂不得,还丢不得。

    老代跪下了,拉着她一起,“娘啊,我娶了她吧。”母亲一直盼着他娶妻生子,可万万不会同意,他娶一个傻子,再生几个傻孩子,想想那样的日子都没法过。

    母亲没有答应,他和她还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直到她的腰身再也遮不住了,村里的风言风语传遍了。他一直不反驳,只憨憨地笑。

    每天拉着她下地干活,她会在他累的时候,端一碗水给他,也会自己采一大束不知名的野花,放在他手里。看着阳光下,她无忧无虑的笑脸,他仿佛觉得日子就是这样,说不出的满足和幸福。

    04

    他们结婚了,那晚,她搂着他的脖子,“嘤嘤”地哭,他抚摸着她光溜溜的身子,凸起的肚子,笑了。“花花,别怕。”

    第二年春天里,她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病也好了许多,能说几句连贯的话。听着她跟着孩子一起咿呀学语,母亲终于笑了,为孩子取名“亮亮”。

    孩子的出生,照亮了一屋子的暗淡,低沉,日子如同洒满了阳光。转眼间,亮亮八岁了,当他背着书包,走进学校,发现妈妈一直跟在身后。

    上课了,她静静地趴在窗台上,往教室里望着。那双美丽的大眼睛,绽放了不同往日的光芒。亮亮在作业本上,歪歪扭扭写下自己的名字,她也拿起笔,在旁边用清秀的字迹写到“四川,林秀花”

    孩子举着纸,欢快地送到老代面前,“爸爸,我妈妈写的字。”他连忙丢下手里的东西,接过那张纸,仔细端详。他是个不识字的粗人,却也知道这字写的好看,如同她的人。

    找断文识字的先生,念给他听。“林秀花是她的名字,原来你真的叫花儿。四川,是你的老家吧。”老代喜极而泣,冥冥之中有一种缘分,将他们牢牢栓在了一起。

    知道她是谁,来自哪里,也是幸福。

    几年里,他的二儿子和小闺女先后出生,他感觉美满了。她的病情稳定,虽然不能下地干活,但家里收拾的干净利落。她不爱说话,却常常对着他和孩子们笑。会做简单的饭菜,会笨拙的洗衣缝扣子,这都是老代手把手教她的。

    她像他们的女儿花花,单纯可爱。饿了,会哭。开心了,会笑。吃饱了喝足了,会自己吐泡泡玩耍。她们对他充满了信赖和依恋,在她的天地里,他就是天和地,时时刻刻不容伤害和分离。

    05

    两岁的花花,黄色微卷的头发,可爱似个洋娃娃。那天,她把她放在院子里一个人玩,自己忙着晾晒被褥。有一群人进来院子,花花大哭起来,她从屋里冲了出来。

    是村长领着几个陌生男人,她一脸惊恐,搂着花花。老代不在家,他带着孩子,早出晚归忙着地里的活。村长派人去找他回来,让几个人在院里找地方坐下。他眉头紧皱,“啪啪”地抽着烟袋。

    没多大功夫,老代满天大汗跑回了家,后面紧跟着儿子和问讯赶来的乡亲。那娘俩一见他们爷仨“哇哇”哭起来。老代几步上前,把她们搂在怀里。

    村长见人来了,用烟枪指了指先前跟他来的男人,“你自己说一说怎么回事吧。”原来他是林秀花的男人,他们是同乡,来自四川一个小山村。她是家中独女,高中毕业后,下乡劳动两年,被她父亲许配给他。她不同意,要去上大学。

    父亲强令他们结婚,婚后一个月,她有了身孕,领她去县城大地方检查时,她跳上一辆不知开往什么地方的火车,跑了。这些年,她的父母先后离开人世,他前几年一直寻找,未果。后来,也另娶他人,有了三个女儿。

    直到今天,他一路奔波,无意间发现了她的踪迹。他怕众人不相信,从怀里摸出一张照片。老代手指哆嗦,接过来一看,这是一张发黄的旧相片,全家福。依稀可见,她当年被他捡回家的模样。

    林秀花也凑到跟前,仔细端详。上面有她的父母,慢慢地,她渐渐止住哭泣,一动不动地凝望照片上的人。

    “我不求她跟自己回去,我只想要回儿子。”

    老代恶狠狠地怒视他,“没门,亮亮是我的儿子。”

    乡亲们好像一下子明白了,林秀花也一把搂住亮亮。他在母亲怀里,吃惊怀疑痛苦的眼神,痛了在场的人。

    大伙纷纷为老代鸣不平,这些年他既当爹又当娘,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大,怎么舍得拱手让人。那人蹲在地上,双手抱头,痛苦地悲泣。

    村长让亮亮自己选择,他一脸倔强坚定:“我不走,我要跟着爸爸妈妈,弟弟妹妹。”那人求老代允许他每年来看看儿子,老代不得不答应,他最终离开了。

    留给这个家,是一个看不见,却深深存在的阴影。她的病情反复了,整日坐在屋里,不笑也不说话。有时候做饭忘记放水,烧干锅。有时候用剪刀绞烂了衣裳,还动手打花花。孩子委屈地,哭着找爸爸。

    06

    那天,孩子们放学了,见大街上围了一群人。亮亮听见花花的哭声,他钻进去一看,花花被困在大洗澡盆里,挣扎着要爬起来。他急忙一把抱起她,人们告诉他,“快点带孩子离开,你妈妈要杀了她。”

    亮亮抱紧妹妹,躲进胡同口,他看见妈妈拎着菜刀,一边傻笑,一边嚷着“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亮亮心惊胆战,村里一群小伙伴,嘲笑鄙视他的目光,大人们沸沸扬扬的议论,像潮水一样快要把他吞没了。

    第二年,那个四川男人来看他时,他跟着他偷偷走了。他给老代留下一句话,“爸爸,等我长大。”老代好像一下子苍老了,他挺拔的腰身,已微驼,矫健的步伐变得沉重,迟疑。

    他没有去找亮亮,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选择。没过多久,她也带着不满四岁的花花,悄悄离开了家。老代疯了似的,把村里田里,四处找了一个遍。无论白天黑夜,刮风下雨,他丢下活计,丢下家,领着小儿子,一次次找寻,一次次失望而归。

    他去了四川,她的老家。见到了亮亮,他过得幸福快乐。他没有告诉他,母亲和妹妹出走的事。他只身一人,踏上了寻找她的路。如同多年前,她千里迢迢,找到他。

    跑的远了,钱花光了,他就回家。认真干活,拼命挣钱,等钱攒够了,身体的力气恢复了,他安顿好孩子,又一次出门。

    多少年了,母亲早已离世。乡亲们纷纷劝他“算了吧,她是个傻子。”老代说“她傻,也是我媳妇。”

    头也不回,又一次踏上寻找她的路。

    end

    (30天微写作,短篇练习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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