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被村里人称为 “蛮子”，听说是因为他儿时容易冲动好斗。
在我们子女眼中，他像家里圈养的黄牛一样，勤劳又沉默。父亲不善言辞，更不会说夸奖人的话语，读小学时只觉得他一板一眼，从不开玩笑。
我经常被他一个瞪眼就吓得知道做错了事说错了话。尽管如此，他的严肃不影响我敬佩父亲。从小学到初中，他总是天不亮就牵着马出门，走上几个小时去很远的煤矿厂挖煤养活一家人，我也在矿上干过，我清楚知道在煤矿上做旷工的辛苦。
父亲白天在家时看不见的。我读初中后见他一面不容易，我6点起床跑学读书时父亲已经从温暖的被窝起床去煤矿厂了，等到我晚上10点下晚自习跑到家，父亲回来洗漱好正在门口吸他的旱烟。
农村的孩子没那么多心思，加上我是个开化得很晚的孩子，很多同龄人在父亲怀里撒娇，甚至能够骑到父亲肩头玩闹，我是想都不敢想。
我最开心的就是秋收了，那时父亲就请几天假，一家人把玉米全部收回来，因为要给玉米退壳（我们那里叫撕苞谷），他和母亲会轮流着给我们讲故事，父亲看起来才没那么严肃。我小时候总觉得父亲不善言辞，没有母亲好相处。
读高中时我在高二生病住院了，在学校晕倒后送去医院途中差一点死掉，医生说是伤寒，我模糊中记得母亲搂着我大喊大叫，父亲冷静得拔掉我输液的瓶子，把我往伯父那里背。
吃了大半年中药，我才回学校读的高三。这么多年学校一切的打架斗殴也好，家长会也罢，就连颁奖典礼父亲从未出席，都是母亲操持。
记得父亲最是讨厌我追星和唱歌，那时候留心看韩剧，父亲总是说“疯子演给呆子看。”有什么出息。
就连我在学校参加十佳歌手拿一等奖他都是漠不关心，不忘记损我几句，有时候很反感父亲说话的方式，永远在怼我们，无论你做得多好，他都像看不见一样。
小时候做饭吃，他从来不会夸奖我做饭好吃。我得奖状，他就说误打误撞。可是正因为这样，我就越想证明自己给他看，让他承认我很优秀，可好像事与愿违。
西北农村的土路凹凸不平，父亲沉默着专心骑车。自行车在高低不平的路上歪歪扭扭，却也稳稳当当。我坐在自行车后座，听着父亲粗重的喘息，我心里偷偷想着：“父亲大概也是爱我的吧！”
记得高三那年的冬天，一场大雪之后，路上泥泞不堪。恰逢周日我要返校，父亲便要骑车送我上学，我不同意，因为我知道送我到校后父亲要独自走路回家。可是父亲的倔脾气上来了，谁也劝说不了，我只能同意。
读大学出来后，他更是很少联系我，我也从来不会打电话，要生活费都是和我母亲沟通，要不是母亲说：“得空打电话问候一下你爸，他每次都是想你们就让我打电话。”
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一声觉得不是滋味，那时候起我常和他打电话，放寒暑假回去他也会做饭吃，还会请我在家里喝酒，两人天南地北胡凯一通，我也是在那时候才觉得自己真正长大了，起码我被父亲承认了一般。
后来又考到贵阳读书，我越发觉得父亲老了，不仅仅是看到他额头的白发，弯曲的背脊，最重要父亲依赖我了。
记得13年的清明，3天假期的我从学校回老家，他和伯父每年都是一起回爷爷的老家给过世的老人亮灯，我刚好回去，父亲带着我一起去了。
早上7点我们3人就坐上摩托车出发了，司机开了一个小时，车实在爬不上山我们才下来步行，老爸留下司机电话，说我们回来时他再来接一趟。
一路上越走越深入，进入大山深处，我远远看到爷爷长大的地方，还有从未见过的祖祖他们的阴宅，每到一个地方，父亲都会告诉我要怎么称呼，并告诉我磕头打招呼，好几次爬的山上，常年没什么人走，植被把路都封闭了，爸爸和伯父在前面挥舞着刀开路，我就安心在后面当个小跟班，看着父亲的背影，弯了驼了，头发也白得越来越多，我竟才发觉父亲这几年真是迅速变老。
回来的路上，因为下起小雨，父亲把身上的外套非要脱下来给我，其实这件外套穿在谁身上都要打湿的，可是闻着带有父亲冒着热汗的外套，我莫名心安，那一刻我才发现父亲真的很爱我，就算不善言辞。
好在天气在雨后突然放晴，还出现难得的彩虹，那一刻我惊喜彩虹的美丽，父亲笑着看我的样子，那温柔的眼神，我这辈子都忘怀不了，就像看着一件他的稀世珍宝，那眼神直让人融化。
我从来没有隔父亲那么近，仿佛那天爬了几座山，走了4万多步我们突然走进对方的心里了。
二
短暂的相聚又是别离，第二天我就得赶最早的班车回学校，从我家到坐班车的地方需要一个多小时，坐上车到学校还要5个小时左右。
早晨8点的车，是提前联系好的，那天早晨父亲起得格外早，我6点起床时他已经给我烧好洗脸水，就连早餐都已经做好。
我其实从来坐车不吃早餐，那天却吃了不少，提着行李上他联系的摩托车时，天只是微微亮，父亲眼角亮晶晶的，那眼神是我这么多年对离家越来越舍不得的原因。
母亲说：“我只要回去住几天走的时候，父亲总是不停的抽烟。”
三
在贵阳上学后，我每个周末都要跨区上班，忙起来后往家里的电话越来越少，但是父亲打电话倒越来越勤了，他总是小心翼翼的打听我的上班时间，周末决计不在打扰我，每次电话都匆忙，只是关心我吃得好不好，睡眠如何。
记得有一段时间大把大把掉头发，父亲把他的中药给我磨成粉末打包寄给我，只说这个药方便吃的不用熬，知道我忙，每天和着水吞下就好了，可惜我最后还是没有吃完那些药还让它们发霉了，从学校搬家后丢到哪里都不知道了。
自己租房子在公司附近后，父亲每到家里的土特产熟了，都会给我寄点，有时是核桃，有时是玉米棒子，总之只要我想吃的他都会想到我。
有一年冬天，收到父亲寄来的核桃之后，我给家里打电话，母亲接起来，我感觉母亲的语气和往常有些不同，便问母亲：“家里可还好！”母亲说：“没事，家里啥都好，你只管放心。”
过后我才知道，那段时间父亲腿上复发，已经在家里吃药了挺久，核桃熟了，没有年轻人打，他用一根绳子把自己往一人抱不住的核桃树上拴着，硬生生把核桃收回来给我寄的。
听了这话，我心里很难受，禁不住在电话里一顿抱怨：“为什么不等它自己掉下来，捡一捡就行了，为了核桃，受伤可怎么了得，还以为自己是18的小伙子呢？”
母亲说：“你爸坚持要打，说你爱吃我们家的薄皮核桃。”
母亲解释时，我听到电话中传来了父亲的声音：“没事，没事，不严重，过几天就好了。”还听到父亲抱怨母亲多嘴。
我让母亲把我的话转述给我父亲，别再农核桃了，我不吃就是了。父亲很着急，一把抢过母亲手机，想做错事的孩子，急急道歉，说：“幺儿，你千万别着急，以后想吃什么告诉我，下次我等它自己掉下来再捡，不上树了，你放心，想吃啥你说……”其实那年他们有几百斤核桃，可是父亲就是不卖，留着给我过年回去吃，还说回贵阳得多带点，朋友那些肯定得送一点，他们常照顾他女儿。
听到这里，我早就泪流满面，匆匆和父亲说了声再见，便挂了电话。在千里之外，我哭得泪流满面，觉得自己没办法时时照看老人，更是内疚……
如今父亲更老了，而我已经出嫁，远离家乡，更不能时时陪伴他们身旁。每次打电话给父亲，父亲总是关切我的身体好不好，这次疫情开始，父亲要在村里守路口，每次他都要给我打电话，嘱咐我别出门，好好在家读读书。
父亲其实还是不善言辞，常常看到电视上那些你黏黏糊糊的父亲们管女儿心肝宝贝，经常拥抱证明自己爱孩子，我觉得我父亲的方式也很伟大，虽然表达方式不一样，可是他的每一个行动都是满满的关怀。
只要有父亲在，回家时家里永远有热腾腾的饭菜可以吃，只要有父亲在，日子怎么都是有奔头的，毕竟我还想和父亲住在一起，等他老了我做饭给他吃，毕竟母亲不会煮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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