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1月
苏州工业园区
春寒料峭，天色阴沉，还时而下着毛毛细雨。资料室里昏暗得很。这几天陆一直溜到资料室来复习自学考试的功课。突然，厂长来了，他是来借书的。我赶紧将语文书压在一本外文杂志下。厂长的面孔铁板，由于权力的上升，人的面孔也必然会由和蔼转变为威严。
他神色严峻，用锐利的目光瞟了陆一眼，“你来这儿干什么？”陆慌张地答道“呃，---看书。”--- 沉默。厂长从书架上抽出几本杂志，坐下来翻阅。顿时，资料室里的气氛变得紧张不安起来。“厂长，我要向你反映一件事情。”陆正襟危坐，有些结巴地打破沉默道：“潘奇在考试时帮助学生作弊，我觉得这样是不行的。老实说，学生作弊倒不要紧，反正眼开眼闭。可他是监考老师、行政人员，是代表我厂的。如果让人家知道了，我们会被局里批评得不得了！作为一个国家干部，怎么能这样呢？”
“嗯---好的、好的---我知道了，以后换个人。哦，以后你去监考嘛。”厂长心不在焉地敷衍着。得到了厂长的“赞许”，他得意起来，就因势利导：“厂长，我还要向你汇报一件事，当然，可能讲得不对，但作为负责培训工作的，我还是要汇报一下。”“好，你讲吧。”厂长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人家机床厂上职大（职工业余大学）的只有一两个，其他厂上夜校的也只是极个别；不像我们厂，每年有那么多人，培训经费早已超出指标了。我看这方面务必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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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教育科长，卡人是他的权力，又为厂里节约经费，他在尽职。因此他变得理直气壮起来。“哦，你难道以为人家厂的这种现象是正常的吗？”厂长把嗓音提得很高，半讽刺半训诫地说：“这叫做智力投资嘛，一个工厂全靠技术，没有技术靠什么吃饭？不但现在要培养，而且将来车间里的工人都要大学生。要不，我们这批老的退休了，谁来接班？”
“对的，对的，您这样讲我就明白了。”陆神色慌乱，谦卑地说，“当然，我是负责培训的，我也喜欢读书的人多多益善。这样，局里也会给我们分数打得高点。不过，每次我去财务科，她们总向我唠叨：教育经费已超出指标，这样会被局里扣分的。”厂长沉默了片刻说道，“如果这样，那也只好让他们去扣了。”
那时他正在参加中文专业的自学考试，他得了阑尾炎在医院开刀，我去探望他。他坐在床上，枕边放着一本教科书。谈到自学考试时，他有点感慨地说：“我想考几年，一直考到本科毕业。一个人一生总要有点抱负，拿到本科文凭，这辈子总算达到了一个高度，而且讲出去也好听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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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没多久，我厂和机床厂联营了，两个厂的教育科要联合办公，共同开课。教育科的科长由人家的科长担任，但党委副书记向陆透露过，让他暂时代表我厂协调负责。听到“负责”两字，他又开始沸腾起来，那不是意味着今后要他当副科长吗？当科长的念头在他的心里强烈地跃动起来，他常常喜形于色。
他遇到几个熟悉的、自己瞧得起的女人，就同她们闲聊，并禁不住掏出了心里话：“现在上面叫我暂时负责两厂的教育工作，等联营体的领导班子稳定后，马上就要叫我当科长了---说实话，我现在就是缺少一张大专文凭，等我拿到了自学考试的文凭，那就硬了！”
他把可能当副科长说成了科长。那话是几年以后陆真的当了科长时，那他暗恋过的女人告诉我的。她又嘲笑着说：“嗨呀！你的师傅可真是个官迷！他的科长梦已经做了几年了！刚和机床厂联营时，他就放风说要当科长了、要当科长了，这人真有点自说自话的，滑稽得很！如今总算被他盼到了。”
同机床厂联营期间，厂里没有真的委任他为副科长。可是还没满一年，我厂又同开关厂联营了。两厂的教育科又要合并了，而且被命名为“教育培训中心”。这时陆终于被提升为主任，也就是科长级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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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要去开关厂走马上任，开始是个光杆司令。人家都不卖他的账，而且我厂的教育工作就没人管了。因此他就要招兵买马，为他做跑腿的工具。他来到资料室，先是假装翻翻架子上的杂志，然后试探地问我想不想到他科里去工作。我在资料室呆腻了，正苦于无路可走，再加上现在陆又对我特别客气，与以前相比已是判若两人了。因此我高高兴兴地调到他的科里去了。
我第一次去开关厂的教育科时，她们都对我很客气，还给我倒了茶。他们原来的科长是一个姓汪的五十多岁的女人，她很热情、又很老练，她是理工科大学毕业的，有助理工程师的职称。她已干了二十多年的职工教育工作。她的丈夫又是本厂的总工程师，因此她颇有威望。
我去的时候，陆也在。大家一起坐着、寒暄着，随便讲些信手拈来的话题。但是从她们脸上微妙的表情、含着嘲讽的眼风，以及有些异样的语调中，可以感觉到她们对陆是颇有微词的。我的朋友王伟在这个厂的医务室工作，我去看他，当提及陆时，他满带着轻蔑的态度、不屑鄙夷地议论到：“这个人愁得很！而且他总是一本正经地板着脸，像个钦差大臣似的！”
这位朋友已同陆打过交道，因为教育科要开办英语课，请他去讲课。他又向我介绍了陆上任后的某些可笑的丑态和细节，最后盖棺定论地说：“你们厂怎么会派这么个人来当科长？真是丢脸的！我们这儿的教育科没有一个人瞧得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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