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望去,那排座落在院子一角的平房很醒目,外立面刚刚粉刷不久,红砖墙上用白漆勾勒出一排竖长的窗棂,房顶上插了一圈小彩旗,在风中“扑啦啦”地招展着。
景峰辉告诉成文,这排平房以前是招待所放置杂物的仓库,在全国各地跳舞风靡并成为时尚的今天,新上任的既具政治眼光又有经济头脑的招待所领导,迅速把这排临街的仓库改造成了舞厅,又在临街的墙上辟出一个拱门,接出一个门廊,门廊上方挂出模仿香港街头的霓虹灯箱,当内部没有接待活动的时候,就让霓虹灯随着劲爆的音乐变幻出各种图案,在临街的墙上群魔乱舞,招揽生意。这个舞厅开业已有两年,在完成各种接待任务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还成了军区创收的一个重要渠道,这让招待所的盖所长远近闻名,成了领导们眼中的红人。
“别小看这排平房,它不仅是军区后勤的一块金字招牌,在地方小青年眼里,这可是青城最豪华、最有名气,最神秘的一个舞厅,这是个有身份的地方,他们把能来这里跳舞作为炫耀的资本。”景峰辉向成文炫耀。
推开那扇不起眼的小门,音乐声就传了出来。里面昏暗一片,五颜六色星星点点的光圈在地上打转,一个女孩正站在高出舞池的一方小台子上,手持麦克,唱着《血染的风彩》。她唱得有点走调,却非常动情。
景峰辉一只手拨开人群往前走,另一只手留在后面,似乎要牵住成文,但成文避开了,她只是紧紧地跟着他。他们摸索到前排几个预留的空位子上坐了下来,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各种干果和水果。
眼睛适应了昏暗之后,成文认出那位唱歌的女孩正是英模团里唯一的女性、“火线天使”林爱玲。
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她曾带领战地卫生班的姐妹们抬着担架,冒着枪林弹雨,多次在老山前线爬上爬下抢救伤员。现在的她看上去瘦得弱不禁风,军装穿在身上晃晃荡荡,让人无论如何也无法与那个在战场上背起70多公斤的伤员,一口气奔出几里地,把炮弹硝烟甩在身后的铁姑娘联系起来。
成文想起在学校训练五公里负重越野跑时,女学员跑到一半就丢盔卸甲瘫倒了,那时躺在地上仰天流泪,死的心都有了。尽管最终都爬了起来,按照规定的时间,跌跌撞撞到了终点,得了嘉奖,可是与眼前的林爱玲相比,那嘉奖还值得骄傲吗?
一曲唱罢,在人们由衷的掌声中,林爱玲回到主宾席坐下。
主宾沙发座位中间坐着一个体态发福的老头。他的头发拢在脑后,泛着光亮,松驰的双下巴堆在脖子上,薄薄的嘴巴抿成一条线,似笑非笑。
“那是方主任,咱们政治部最高首长。”景峰辉告诉成文。
方主任欠起身与林爱玲握手,说着什么,林爱玲不好意思地摇着头。
“是那天晚上英模们到的时候站在小白楼门口的那位首长吗?”成文小声问。景峰辉点点头,又俯在她耳边说:“那天晚上星空真美!”
“是的。”成文在黑暗中偷偷瞄了他一眼,声音低得几乎自己都听不见。景峰辉却转过脸来认真地看着她,他的眼睛在昏暗中闪光,一股灼热向她袭来,成文把目光转向了别处。
一首平缓轻悠的慢四舞曲响起。景峰辉把剥开的桔子递给成文,俯在她耳边小声说:“我去请小林跳个舞,可以吗?我很尊敬她。”成文点点头。“我要跟你跳最后一曲,预定了啊,不许给别人!”景峰辉站起身霸道地嘱咐了一句,才向林爱玲走去。
不爱说话,文文静静的爱玲姑娘,莞尔一笑接受了景峰辉的邀请,两人牵着手步入了舞池。
她是那么柔弱随和,如果不知道她的英模事迹,没有人能从她平和的外表看到她内心隐藏着的巨大苦痛!在一次抢救运送伤员的途中,她腹部中弹,虽然保住了生命,却永远丧失了做母亲的能力。
林爱玲在报告中讲道:她的家乡在沂蒙革命老区,从小就听大人们讲大青山突围战、渊子崖保卫战,妇女们给前线运军粮、给部队扛浮桥、为将士们做军鞋的故事。闻名全国的红嫂们就住在邻村,明德英老妈妈用乳汁哺喂伤员的爱国爱军情怀从小就在她的心底扎了根,是滋养她成长的精神养分。参军后,组织上送她去卫生学校学习,毕业后,她毫不犹豫地就报名上了前线。她说,即使她丧失了做母亲的能力,但如果祖国再次召唤她上战场,她的选择仍然会义无反顾。
欢快的华尔兹舞曲响起,从舞池边不同的座位上站起来好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士,她们的脚尖都冲着方主任的方向犹豫着,似乎在相互试探,又像是相互照应。最后,一个耳朵上摇晃着一双亮闪闪的大耳环,肩上披着大波浪长发的女人捷足先登,拉着老头儿哈哈笑着,随着音乐飞快地转了起来。
“成文,你的档案到了!真是个好学员,好同志呀!”
善干事来到成文身后,他向前迈了一步,坐在景峰辉刚才的位子上。
“你一会儿去请方主任跳一曲,你的分配去向,领导还没表态,但是留在军区是有门儿的,你去请他跳一支舞,说说你的情况,让他了解一下你,大功就告成了。一个人命运的改变有时说难,有时也很简单,去吧,为了你的将来!”
方主任是管干部的最大的领导,对成文来说可能是天使,也可能是魔鬼。赵揩油的胖脸莫名其妙地在她眼前晃了一下,令她不快。成文不紧不慢地嚼着一瓣桔子。
“跳舞应该是男士请女士呀,除非男士是我心仪的,我才会主动去请。”成文闷闷地说。
善干事有点着急:“姑娘呀,你太年轻了,什么都不明白呀!来,我请你跳一曲。”
成文跟着善干事进了舞池。善干事其实不会跳舞,他俩相互踩着脚,挪动着。善干事的眼光一直在睃瞄着方主任,成文问了他几句话,他都没听见,只管带着成文向方主任接近。方主任发现了成文,几次擦肩而过的时候,向她送来微笑。
一曲终了,他们停在离方主任很近的地方坐下。又一支舞曲响起,善干事摆头挑眉撇嘴巴,向成文示意。
成文不去看善干事,她的肢体语言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
“你个傻姑娘怎么这么傻呢?”善干事急得直跺脚。很快方主任就被又一个婀娜娇艳的女士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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