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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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十一的前一日，李黎在翘首企盼着一份礼物。

当然不是各种剁手买买买来的庸脂毒粉，无聊的穿戴，被腰斩的鲜花，被切割后傻到发亮的石头，膨胀的居所，四轮爬虫一样的交通工具，或者层出不穷的各种物欲奔腾。自李黎自我定位为一名文艺女青年（当然，也可能是女中年，但这个字眼太过扎心，李黎一般会自动过滤掉）以来，那些个俗物便已几乎入不了她的法眼。所以，这当然不会是份寻常的礼物，因为随着时间的推进，关于那份礼物的期盼，焦灼，忐忑......的情绪，已几乎到了与秒俱增的地步。

李黎热切地盯着她刚从幼儿园接回来的儿子淘淘，期待着他能说出那句动听之极的话语。儿子被她盯着毛骨悚然，哧溜一下子从她怀里钻出，跑到一边找正在写作业的姐姐玩儿去了。李黎不死心地又追过去，又重复了一遍这三天里她重复了许多遍的句子。“淘淘，有没有想嗯嗯的感觉？”“没有！”淘淘漫不经心地笑着，并干脆利落地做答。

李黎还算苗条挺拔的身姿，一下子便萎缩下来，她垂着头，佝偻着腰，仿佛在一瞬间被偷走了三四十年的光阴，成了一个老态龙钟，鬓染秋霜的老太。

“怎么还是没有呢？”李黎轻声地自言自语，“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妈，你怎么不问我要不要嗯嗯呢？”女儿琪琪在作业本中抬起头来，笑得狡黠。“难道你不爱我了吗？所以，爱会消失的对吗？”琪琪做出了个泫然欲泣的可爱表情。

李黎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小丫头不要添乱。你刚才嗯嗯过，我会不知道吗？弟弟已经三天没有嗯嗯了，让人多忧心啊。”

琪琪吐了吐舌头，又把自己埋进作业堆里。

李黎拉开抽屉，把一只造型简约优美，内含白色晶莹内容物的小塑料瓶拿在手里。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眼中写满了犹豫与不忍。

淘淘前几日在床上痛得打滚的场景历历在目，肠胃炎，不能吃，无法排，吃了一会就吐，排也排不出。那几天，就像噩梦一般，天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后来，一个医生提议拍片，这才发现了问题可能的症结所在，孩子的肠道里堵塞了不少的宿便，疑似很多天前吞咽了什么不易消化的东西。

那些时刻，看着儿子淘淘疼到满床打滚，痛哭流涕，小嘴巴里不停地嘟囔着，“妈妈，我肚子好痛。”，她几乎心痛到无法呼吸，心中一遍遍地祈祷，若能让自己代替儿子承受这份痛苦，让她做什么都愿意。

说来也怪，淘淘突然就好了，好得有点莫名其妙。连医生都比较束手无策，只是叮嘱了几句，在家好好观察，有情况随时来医院。居然，居然说好就好了。但是，在淘淘好起来的同时，李黎的嗓子却开始剧痛起来，嗓音也从温柔纤细，转而变得粗噶低沉。

医生有交代要让淘淘好好排便，肠道排空也许就好了，不行就多用几次开塞露。于是，除了各种粗纤维的水果每天各种安排上，按着医生的指示，她也动用了几次那神奇药水......

想到淘淘那无比抗拒的样子，以及之后的嚎啕大哭，李黎的心又颤了几颤。她紧紧握着那管药水，秀眉紧蹙，面色变幻无数重。

她的视线绕过屋与屋之间的走廊，那厢，儿子淘淘正欢乐地蹦跶，为姐姐进行着数年如一日的抗干扰能力的加强训练。她的目光随着淘淘左摇又晃的小屁股来回移动，比当年异地恋的久别重逢，从车站的人山人海里找寻淘淘他爸还要热情与专注。也像是忽然变身成了给孩子们念过的绘本里的蚂蚁，而淘淘就是那可爱的毛毛虫，她热切的目光，追随着这无敌诱惑的毛毛虫的小屁股，等待着可能降临的，于蚂蚁来说，这世间最美味的“甘露”。

李黎又耐心等待了一会，等待的过程漫长而折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孩子们就寝的时间越发近了。要是今天这份“礼物”迟迟不到，明天便是第四天了。心里的荒草一片疯长，而那些的急迫与焦灼，便是那荒草中的一粒火种，以一种不可逆的强大威势，摧枯拉朽地蔓延开来......

“妈妈，我要嗯嗯。”就在李黎的焦躁之火几乎将她整个吞没的时刻，淘淘说出了这样一句，李黎期盼已久的，简直是当下世上最为动听的句子。她赶紧安置好了小马桶，淘淘便乖乖地自己弄好裤子坐得端正，那可爱的小模样，着实让人心疼。李黎在旁边用力捏紧了拳头，脑海里是影视剧里人家生孩子的场景，“加油！用点力。深呼吸。就快出来了......”

在李黎脑海里构筑的生孩子场景还没完成时，淘淘已经嗯嗯完毕，小马桶里，赫然出现了一个咸菜色的“11”。李黎一把抽出便盆，一个箭步冲到她母亲的房间，“妈妈，您看！”李黎的母亲，一个善良又慈祥的老妇人，也是这些天整个事件的亲历者，面上的皱纹顿时都舒展开了，和蔼地笑着，冲她点点头，“这是你儿子送你的双十一礼物啊！”“嗯嗯，这真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双十一礼物了。”

李黎几乎喜极而泣地想着，屎，这个文人雅士都不愿意提及的有辱斯文的字，简直是人生在世最重要的东西之一啊。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如此期盼这个东西的来临，期盼到差点神经质。屎啊屎，放错了地方是不可回收的垃圾，放对地方是不可多得的肥料，放到狗儿跟前甚至是戒不掉的美味无敌。而在期盼它的人眼里，却又是那久候依然虔诚不改的，带着金光的巨大幸福的缓缓降临。

双十一的早上，李黎正安排着俩孩子吃早饭，淘淘忽然叫唤起来，“妈妈，我要嗯嗯。”然后没一会儿，一个造型别致的“101”赫然出现在马桶里。至此，李黎心里的石头终于好好放下了。她看着那坨不可描述，笑得那样满足，那样愉悦，好像在端详着一件，这世界上最完美的艺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