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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你有个兄弟，那你得提前赶工做一个浓墨重彩的、另立山头的面具。 ——蒋方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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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晚饭，惯例是去乡下外婆家吃的。
外公外婆、舅舅舅妈加上我家三口人，大家和和气气、热热闹闹地围坐一团。面前的圆桌上摆放着新鲜出炉的各色农家菜，在暖黄色的灯光下还氤氲着些许热气。
这样的温馨场景，我却迟迟不肯入戏。看着“特意”摆放在我面前的菜色，我竟然连叹气都做不到了。
“舟舟，多吃点。你不是喜欢吃螃蟹吗？”外婆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大块蟹肉放进我的碗里。
低头数着饭粒的我，一瞬间尴尬得说不出话来辩解什么。
果然，果然还是这样的。心头像塞了一团棉花，我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也不想说。
“舟舟、生生，两姐妹的，你怎么又叫错了？”舅妈笑着接过那句我不愿回应的话，“舟舟上礼拜就读书去了啊。”
身边的妈妈趁机赶紧将我碗里的蟹肉和饭拨到她的碗里，然后低声说：“换个碗，重新盛点饭。”
我木讷地走进厨房，打开电饭煲，看着颗粒饱满的米饭却再也没有了吃的欲望。
生在沿海的我，居然对海鲜过敏。
小时候的我并不是这样的。
是什么时候才开始的，是什么时候我才开始对海鲜那么抗拒，抗拒到碰一点就会全身起红疹的地步？
“舟舟那么早就读书去了啊？”
“舟舟，国庆回来吗？”
客厅里传来一声又一声的“舟舟”，用方言说起来，尾音稍稍上扬，温柔得让人沉醉。
我走出外婆家门，再也没有了回去的欲望。
对的，是在那个渴望被所有人喜爱却迟迟得不到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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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表妹叫舟舟，同外婆的姓谐音，又是外婆唯一的孙女，一出生就拥有了多一点的宠爱。
活泼可爱、古灵精怪、多才多艺，在外婆的眼里，就算是世界上最全面的字典里也找不出一个词足以匹配她那十全十美的孙女。
“舟舟活泼外向，以后进社会了没问题。生生太内向、胆子小，以后肯定不行。”
某次晚餐，外婆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爸妈急急地反驳，而我只是把头埋进碗里，权当什么也没听到。
这句话，她说过好多次，我从小听到大，早已经麻木了。
第一次说是我8岁、舟舟6岁那年，面对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外婆笑着介绍：“大的叫生生，胆子小，小的叫舟舟，活泼一点。”
仿佛是要验证外婆的话似的，舟舟用甜甜的嗓音讨好地喊人。
而我站在一旁，疑惑着“胆子小”这个怎么听都是贬义的词汇，有点发懵。我努力地张张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舟舟真乖！”客人摆出长辈惯有的微笑，夸奖道。
然后，我就仿佛赌气一般，一句话也未曾说，沉默着扮演外婆口中那个“胆小内向”的外孙女。
那时候的我刚刚知道了有个词叫“动静结合”。老师说，写文章要动静结合才好。
我就自顾自地想，写文章和做人的道理大概是相通的吧。活泼的要有，安静的也要有。就像我喜欢收集零食包里不一样的卡片一样，拆到一样的卡片总没有拆到不一样的卡片来的开心。
既然舟舟选择了活泼，那我就来扮演安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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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然后，以此为导火索，我好像玩这个名叫“装作你的反面”的游戏玩上了瘾。
我要独特，我要跟妹妹不一样，最最重要的是我要跟她争宠。
真可惜，按照外婆剧本乖乖表演的我并没有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舟舟喜欢吃蛋黄，你喜欢吃蛋白。刚好，不用浪费了。”这是后来吃饭时，外婆最常说的一句话。
原来，我的作用就是避免浪费啊。
我大彻大悟。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好像西天取经路上遭遇最后一难的唐僧。跨过千山万水，经历千难万险，终于来到了大雷音寺，得到了所谓的真经，却因为菩萨掐指一算发现“少了一难”，于是通天河遇鼋湿经书。
得了，白高兴一场。
只是，唐僧历经最后一难，大彻大悟成了佛，我却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倒的骆驼，大彻大悟成了魔。
我开始变本加厉地跟舟舟唱反调，固执地处处都要彰显我和她的不同。
舟舟越活泼开朗，我就越沉闷内敛；舟舟喜欢的东西，我就绝对不会去沾染；舟舟不擅长的事，我拼了命要做到最好……
似乎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舟舟最喜欢的海鲜，成了我们家的禁忌——我开始一吃海鲜就过敏。
心理上的抗拒，最终变成了生理上的抗拒。
戒也戒不掉，改也不改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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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好朋友说：“生生，你说段子的时候太逗了。”
我的导师说：“生生，你做报告的时候真大气。”
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说：“生生，你真是个活泼开朗的姑娘。”
我的外婆，却说：“生生，你胆子小、太内向了，以后不行的。”
如你所愿，我为自己戴上内向自闭的面具，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在你面前摘下。仿佛，我生来就是那样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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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舟舟本来应该是亲密无间的姐妹，却在大人的对比、偏袒下，一步一步生出了尴尬的嫌隙。
去年，我妈组织我和舟舟跟着她的同事去海钓。来回将近6个小时的车程，我们姐妹却只剩下最开始客套的问好和最终疏远的道别。
明明一车的人，只有我们血脉相融，最是相亲，可是并肩而坐的我们却只能自顾自地沉默。
今年，父亲订了两张游乐园的票，要我陪舟舟去。我们肩并肩地坐在地铁上，依旧一路无言。就连过山车、自由落体这样的惊险项目，也没能让我们一起放肆尖叫。
自由落体掉下来的时候，我听到坐在旁边舟舟恣意的大叫声、大笑声。
而我却习惯性地深呼吸放松身体，在心里为自己做了一遍又一遍的心理建设，自始至终沉默得像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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