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又喝大了。他气势汹汹地在微信上问我:我咋看不着你写的文章?
面对醉汉我有着异于常人的丰富经验,立刻连哄带骗:我那都是写着玩儿的,再说您也不爱看。
我爸很执着,说:你今天,先把微信头像换了,然后把你写的文章拿过来让我看看。
我的微信头像是梵高。我爸很烦他,因为看他长得丑。按我爸的意思我应该放上一张能展示我朝气蓬勃气质的自拍,或者表达对未来无限期待的风景照。就此问题我们讨论了无数遍,并延伸到审美观、人生观、价值观。如果我说梵高是我男神,指不定还得掰扯掰扯性取向与择偶观。
光辉的十九大保护了我,头像暂时苟活。
在生活的细枝末节上我跟爸妈无所不谈,无论是女朋友的头发长短还是早餐时煮鸡蛋的软硬度。刚开始在简书上写字就告诉他们了,但全力避免他们跨APP追杀。众所周知朋友们,有时候,人一写文章吧,就想装逼。这无从洗白,什么想记录啊,想表达啊,想在大千世界寻找知己啊,我呸。灵感的源泉有时恰恰是为了体验装完逼就跑的刺激。
所以我深怕以后再不能潇洒自如,游刃有余。试想当我高举大旗吸引听众,左手惊堂木右手故事书,正要动嘴皮子忽然脊背一寒,一个庞大的阴影直勾勾,直勾勾地盯着我说:“你小子已经膨胀得不是你小子了,可你爸爸永远都是你爸爸!”——那这日子没法过了......
纵然我心有不愿,也断不能以下犯上。眼看糊弄不住我就把ID告诉他们了,ID略萌我略腼腆,毕竟在现实世界我是个人酷话不多的人。没错。
我爸妈对于我精神世界的探索从未间断。小学老师要求写日记,我爸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偷看。长大了我捧着手机傻笑,我妈探过头来故意好奇地问我是在跟谁聊天。他们的举动使我哭笑不得。可是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旁人,只为增添对我些微的了解而费尽心机。
我并非叛逆,甚而十分乖巧。我跟爸妈的关系鲜有对抗,多是同谋。我曾对此非常得意,尽管相较周遭朋友少了夜不归宿的狂欢,却比他们和父母更亲近。何况我本不爱狂欢。
直到上了大学,一周和家里通话两次,每每询问近况我的作答都不使他们满意。他们希望我交游广阔,懂得世故人情,常把人脉、情商挂在嘴边。我妈妈年轻时沉郁寡言,自思为人处世极易受挫,不许我一脉相承。我爸爸年少轻狂时颇为浪荡,三五好友抽烟打牌,引为人生一大快事。我很耐心地告诉他们:我喜欢一个人去看电影,可以很认真地看,不用应付聊天。我喜欢一个人出远门,自由自在,露宿街头亦不会有人在我耳边抱怨。这只是选择,无关孤僻。
他们不能理解。我爸郁闷地说:要说你也不缺爱啊。
就像天下所有夫妻,我爸妈也经常吵架,有轻有重。我小时候他们常常把我关在屋子里,两人迅速拉开战局。后来我长大了点儿,也就不再避讳,反正大家都是一家人,谁跟谁啊,爱咋咋地。
他们吵架的原因千奇百怪,可是拆穿了说都是沾了泥的大蒜皮。我奶奶有时候逗我玩儿,说:你爸你妈要离婚了,你跟谁走?
我冥思苦想。
我姑姑给我出招儿:下次他们俩再吵架,你就说你谁也不跟了。吓吓他们。
我低头不语。
我既不像硬气的小孩,会跳出去大喊:爸妈你们别吵了!也不甘心做胆怯、讨好,只敢缩在一旁露出干巴巴笑容的小孩。我往往看着他们,以微乎其微的阅历和思考能力,寻找脱离此处的最佳时机。我不关心他们谁赢了。我不关心。我只关心明天早上的泡面里还会不会有两个荷包蛋。
我妈妈告诉我:要不是为了你,我早就走了。
我爸爸跟我说:都是为了你啊,你懂不懂啊?
我不置可否。
我不是自怜,或者反击我爸的感慨。我何止不缺爱,简直溺爱过头,从小不吃青菜也能健康地活到现在,全靠家人照顾。只是偶然读到一句话,说成年人的品性不过是童年记忆的重现,那么我自诩为天性的腼腆也许有迹可循。语言是利刃,使用不当便是凶器,在我眼前互相挥舞刀子的人是我最亲爱的父母,不免令我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持以悲观。
但诸神见证,我对自己现有的性格非常满意。我爱死我自己了。人无完人,非此即彼,我注定难以八面玲珑,但每当看到必须有人陪同才有兴致动身去往何地的家伙,我总是心怀感激,并视其为低贱的软弱。
我妈至今没有回我......成为大人后往往会忘记身为孩子的感受,他们有时候很酷,有时很糟糕。他们给了我最好的面包和毛衣,在此过程飞快地衰老。我爸爸三十多岁时就有很多白头发,我妈妈刚到中年腰已经累弯了。岁月使人猝不及防,他们没时间停下来欣赏生活,而是必须为了生活无止境地奔波,这是我最伤感的事。
另一个事实是,他们终于还是被时代舍弃了。我爸问我哪个牌子的手机好,他已经看不懂那些参数。我妈有时让我帮她在淘宝上买东西,她搞不清楚下单的流程。就像《海贼王》里,白胡子老爹深沉地说:“我是旧时代的人。新世界的大海里没有我的船。”
伴随衰老而来的是对子女的依恋。我爸告诉我,近年他总是梦见我去了很远的地方,坐火车都回不了家的那种。他忧愁得失眠。他说自己这一身病,各项指标都超了,也不知道老了该怎么办。我妈见缝插针地数落他:天天吸烟喝酒,还不知悔改。说来稀奇,我从不怪罪那些烟酒。没有它们,生活更加难熬。
我在电话这头听着,心里很明白,这是我爸阻挠我的手段。在半年前我透露出想改行闯荡的意思,二老如临大敌。父母所想永远是避免子女受到伤害,而子女所想永远是如何才能不枉此生。这场博弈注定有一方让步,一方喜笑颜开。
其实我们家祖传的行运不济。我爷爷是教师,恰逢那奇形怪状的十年,颠沛流离,吃了很多苦。我爸是工人,又赶上黄宏在春晚高喊“我不下岗谁下岗”——至今我仍不明真相,那究竟是巧言令色的政治宣传,还是绝处逢生的黑色幽默?
我家有几支毛笔,爷爷年轻时用它写过毛笔字。爸爸也练过吧。后来用作刷漆,狼毫分了叉,笔尖在阳光下干裂得太明显,顺势扔了。我常常想,那就是他们的心啊,被世俗打击得这般厉害。
而我的心没有。
即使有人告诉我,山的那边还是山,我依然想一路小跑翻山越岭,亲自感慨:“我靠!他说的是真的诶!”
爸妈年轻时一定也这样肆意过,只是他们不记得了。攀山的人变成看山的人,等山外的人归来。
在简书上写的故事他们大多不喜欢,恰好今天重阳节,顺手写下这一篇。如果不付诸文字,我几乎不懂表达感情。
反正以后不管写成什么样儿,至少也有两个赞吧~
网友评论
想到了父母,想到了家乡。
这考拉居然是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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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我说啥,我爸都是这几句,我准备去接你妈了。我在你妈店门口呢。你妈在这呢。我跟你妈在吃饭呢,你早点睡吧。
啊,我爸我妈从来都不知道我从小到大长胖了是因为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狗粮吗🙃🙃🙃
对父母要孝敬顺应,对老婆要呵护聆听,对孩子要引导指正!😂👫😀
我觉得我应该是个弱残,原因有二:路痴+宅
在这个马上就可以放飞自我的晚上,在实验室师兄师姐们埋头实验与文献的时刻,我看完了你的文章,还从头到尾翻完了评论,然后笑的像个傻叉(我假装没有看到旁边师兄的眼神)。
看你这么可爱一定是个男孩子(虽然我早就知道你是个男孩子啦😊😊😊),我也想问你有女票吗😂😂😂。
我可是你的铁杆粉儿,我说了这么多你一定要回我,不然你晚上一定要关好窗,万一我爬进来了怎么办😌😌😌
感谢作者,文笔大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