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爱、爱！振作一点！”

无论十绫怎么呼唤怀中的少女，她都没有反应。

十绫刚刚进来的时候，他的床已经被染成了红色，爱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她的背上有一道深深陷进去的血痕，一侧的胳膊上臂以下的部分不见踪影，平滑的切口一看就知道是被传送门切割下来的。传送门已经关闭了，门的中间悬浮着一行小字：

因违规操作，此传送门已被关闭。事故报告将会被提交给相关单位。您遗留在传送门中的物品已经被放入了时空交通管理局的7575号储物柜中，请在三天之内进行领取，三天之后将会作为废品回收。此传送门在事故报告审核结束都会保持不可用的状态。谢谢合作。

十绫没有时间去仔细阅读上面的内容。作为曾经的医学院学生，他赶紧给爱的伤口做紧急处理。背部的伤口不算很深、没有伤到骨头和脏器，他马上使用虚化仪生产出了一种生物粉末，只是把它抹在爱的背上、伤口就很快愈合了；但是手臂没有办法这样处理。一是因为创口的面积过大，二是如果只是想办法让其愈合的话，本应连接到小臂和手掌上的神经和血管就会退化、坏死，即使找回了原来的身体部分也无法再装回去了。十绫曾经去过时空交通管理局取回自己丢在时空里的东西，遗失的物品不会被管理局一一审查，它们统一采用低温真空封存的方式，直到事故报告被发生事故的所在单位审查之后、才会被取回或者是更换不同的存储方式。这一点还是比较有利的，因为低温正是保存生物组织的理想条件。

十绫从桌底的一个大箱子中取出了一个圆柱形的小仪器，打开后把它迅速套在了爱正在不停流血的伤口上。手臂的截面上，一齐被切断的骨头让他感到一阵不忍。这是他最近正在研发的一款设备。在被截肢的时候，它可以连接在患者的伤口上，第一时间保持神经和血管的活性，为以后的移植手术作准备。世界上90%的肢体移植手术无法进行，都是在被截肢后、伤口没能得到很好的处理造成的。十绫希望能有一项这样的技术、能够对截肢形成的创口进行很好的护理，但是这项技术在医学院的同学眼中却被认为是无用之举。

“医院里一年都不会来几个截肢病人的，你这个技术就等着在仓库里吃灰吧。”

“一点油水都没有的东西，只有下等人才会去做那种可能会被截肢的危险活、到头来连自己的医药费都付不起，哪有有钱人会被截肢的呢？”

但是没有想到，他的技术还没有经过正式的测试就已经派上了用场。令十绫心痛的是，这项技术的第一个位使用者竟然是他的恋人。不过好在，手机上显示仪器一切运转正常。失血的量也不是特别大，爱应该再过不久就能醒来。

是我的错，如果一开始阻止她就好了。十绫很自责。给爱盖好了被子，他把传送门放回了桌上。

他也知道，擅自使用传送门运送不该运送的东西是重罪，从现在开始就要争分夺秒了，要在学校察觉到之前去管理局取回爱的手臂。但是时空交通管理局并不在地球上。

犹豫了一会儿，他打开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电话。

“喂？默成、现在有时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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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去发射场的路上。

这是十绫第一次乘坐通勤车。他本来以为，通勤车会像校内的通勤巴士一样，因为有很多人所以采用简单牢固的塑料座椅，但实际上这里却比他想象得要高级得多。真皮座椅交错着，尽量给每位乘坐者提供了最大的空间。

“你以为除了科研工作者和政府官员、谁没事会来发射场看发射呢？”

“说的也是……”十绫随口答应着，很显然他并没有聊天的心情。爱坐在靠窗的座位上还没有醒来，十绫坐在她的旁边、默成则坐在隔着通道的同一排座位上。

“这件事情，我会把校内调查的情况告诉你的。如果手臂找到了，你也不用急着回来，空间站上应该也有技术很好的外科医生才是。调查队的话应该不会那么快就去找你。对了，记得把这个带上。”

默成从一旁的座位上拿起了一个手提箱，十绫本以为那是他的。接过来才发现那其实是自己的东西。

“虚化仪？”

“嗯，你不是还有几件医疗用品的专利申请么？我在你的桌上看到了、打开着的，想你可能会用到的，如果她病情出现了什么变化就能帮上忙啦。”

“好的。谢谢你为我做这么多、默成。”

“兄弟之间就不要说这个啦~”

出来时，十绫只带了自己的包和爱的包，他没有想到要带上虚化仪。他觉得默成的话有道理。他打开了箱子，看着被折叠起来的精细结构和下面凹槽中缓慢流动的能量流动发呆。

我一定要治好她。

这个时候，默成俯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记得你第一天来的时候，我带你参观学院时是怎么说的么？”

“记得，你说虚院里的人在街上走路都是昂着头的。”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别的学院的人总是批评我们、社会上也批评虚化这项技术，因为它阻碍了那些大规模生厂商的利益：他们说我们是异类，只靠太阳光、只要有了能量就能创造出一切、那么每个人都能到深山老林里去与世隔绝地度过这一辈子，而作为群居动物的人并不需要这种东西。但是事实上呢，是虚化让人可以在物质上获得完全的独立，人不再需要任何来自他人的给予。因此，它让我们更加珍惜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不要忘记了这一点，传送门的分级本来就是制造商的恶意牟利、是应该被废止的规矩。

“无论最后结果怎么样，大家都会帮忙的。”

“嗯”十绫眼眶有些湿润，默成刚刚的话在他心中产生的奇妙化学反应，是他在医学院的一年半时间里从未感受过的。

临上穿梭机的时候。默成拿出了他压箱底的逼真演技。他在舷梯前突然捂住肚子，然后在地上打起滚来。

“哎呀！我的肚子好痛啊，我要赶紧回家才行！”

“可是，这位先生，此次这次航班你不坐了么？”

“不坐了不坐了！这里不正好有两人么？这位先生是买了我旁边的位置的，你让他们坐吧！”说完默成就一溜烟跑掉了。

因为爱没有带身份证件，默成事先给自己还有十绫买了票。然后临时演了这样一出。照理来说，穿梭机靠的是垂直的喷射动力，不存在因为载员不满而造成的不平衡问题。但是因为穿梭机班次是从飞机航班演变过来的，所以不等到所有检过票乘客上机是不会起飞的。可是这个时候默成已经逃之夭夭了，工作人员只好让十绫和爱上了飞机。

穿梭机升空前，十绫最后看了一眼远处的虚化工程学院。他还能找到这个下午他所眺望的那个窗台。但是那个时候占据他心里关于展览大会的事情已经没有了半点踪迹，他也不知道下次自己再见到这幅景色会是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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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学生会办事处。

“主席、主席！”一个人气喘吁吁地从门外跑了进来。

“怎么了？不是说过不要慌慌张张的么？”

“我这是…因为气愤而颤抖！你快看这个！实在是太恶劣了！”

坐在桌前的人从来者手中接过了平板

“有生物成分掉入了传送门的间隙…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医学院的那帮家伙也天天用传送门交换小白鼠的…”

继续看下去，她的表情变得深奥起来：从扫描过来的图像中，医学院出生的她仿佛看见了人体的骨骼结构。

“传送门所有者的名字呢？”

“已经查明，是不久前从医学院转去虚化工程学院的大三学生十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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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在穿梭机通过大气层时的一阵颠簸中被惊醒的。空间站位于太阳同步轨道，介于地球与火星之间。所以穿梭机要经过一段曲速推进才能够到达空间站，就像国际航班都会熄灯让旅客休息一样，机舱内部现在也是一片漆黑，只有微微的走廊灯亮着。晕倒前的痛苦已经消失，但是总有一种少了点什么的感觉。

爱费劲地想要推开窗户，但是却被剧烈的火焰吓了一跳。同一排远处座位上的中年男子发出了刻意的咳嗽声并狠狠地盯了她一眼，应该是被刺眼的光线吵醒了。爱投去了歉意的一瞥之后才注意到自己失去了一只手臂，但是相比于使她惊慌失措，只失去了手臂对她来说已经是比较好的结果了。关上窗户后，她摆动着身体，除了背部有点僵硬意外并没有别的异样，她才稍稍放下了心。十绫就坐在她身边睡着了，因为看上去很累的样子所以她不想打扰他。

但是自己这是在哪呢？

爱大概能知道自己正在通过大气层，向地球外飞去。但她并不知道十绫要带自己去哪里。如果是事情败露了，那也应该是位于地球上的执法机构来把他们抓走、然后在地球上接受审判；十绫下周的展览大会也应该是在学院里的。再三犹豫之后，爱决定摇醒十绫问一问。于是她拉住了他的袖子。

“十绫、十绫…”

“嗯…啊……”

“十绫！”

爱有点急了，她开始扯十绫的脸。他这个时候才有了反应。

“爱！你还好么？对不起实在太困了就…你的手、感觉怎么样？”

“没有什么…感觉。我们现在是要去哪？”爱以为他指的是自己右臂已经被切割掉了的部分。

“去空间站的路上，如果来得及的话，不需要借助移植就能把你的手臂接回去。”

神经坏死之后，如果还要再做移植手术的话，一般有两种办法：第一经过一段时间的培养、让组织和神经恢复活性，但这种做法成功率很低；第二是寻找其它还没有坏死的移植源。现有技术可以利用干细胞培养出特定组织来，但是像肢体这样高度分化的功能性部分还无法做到。

“那十绫…你还赶得回去参加展览大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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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爱最担心的事情，也是让她从传送门死里逃生的动力之源。

“应该是不能了。都怪我，不该答应你做这么危险的事情…这件事情可能比你我想象的都要严重，刚刚在穿梭机起飞的时候，我看见了警车和学生会的人。”

“怎么会…”爱以为，这件事情只要伪装成是在把手臂伸过传送门时不小心发生了意外就可以了。她后来才发现这应该是她昏倒在另一边才会出现的情况，为何她会出现在传送门的这一侧这点无法解释。

“我后来用默成的传送门和你的室友联系了。我把事情告诉了她，她很担心你，说这几天会尽量向学校那边帮你请假的。不过要是消息传过去了就没办法了…”

爱感觉浑身失去了力气，她瘫坐在了椅子上：这件事情的发展已经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没事的、爱不用担心，”十绫感觉得到、自己的声音正在颤抖着，但他还是故作镇定地摸了摸爱的头：

“我们只要在学校来的人之前从管理局把你的手臂找回来就好了。回来以后，我会去自首说这一切都是我让你做的。”

“不！不要！明明是我想要这样的…是我想来见你！”

“爱…”十绫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只是抚摸着少女的背，安慰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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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空间站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了。虽然在太空中没有黑夜白天之说，但在这里的人还是按照地球上的作息生活着的。十绫他们只好先去找家小旅馆住下。

“面朝地球的二十个星币，面朝星空的十个。”

旅店老板的样子有些懒洋洋的，他的打扮是那种在太空中待久了、已经被那里的奇异服装同化的类型。所以显得困倦应该不是刚到太空时睡眠不好、而是长期不休息导致的。

“为什么面朝地球的反而要更贵呢？睡觉的时候仰望星空不是更好么？”

“小姑娘，你才刚上来吧？”旅店老板露出了一副无奈的眼神，“呆久了你就会知道了。”

最后，他们选择了面朝星空的房间。从布满了管道的通道里向房间走去，尽管情绪低落，但第一次来到空间站的爱还是四处张望着。这里的房间没有窗帘，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将玻璃的透明度调低以隔绝光线。还没有人住的房间自然就是一片透明了。爱发现这里的房间格外简洁，除了一张床、枕头和被子，就没有多余的东西了。厕所的话房间里是没有的，只在走廊的尽头设有公共厕所，这应该是为了节约成本所作出的考虑。空间站里的水全部都要进行循环利用的。

“你确定不上来睡么？我…我不介意的。”躺下后不久，一个人睡在床上的爱终于鼓足勇气说道。

“没事，我睡地上就好。”

十绫考虑到的事情让她有些惊讶：为什么来到空间站会想着要带睡袋呢？他现在就被裹在睡袋里，只露出了脸部。时不时地望向窗外，时不时地朝床上的爱投去投去视线。从这里看过去的，应该是小行星带。没有肉眼可见的行星，但是没有了大气层的阻隔，星空明显的要更加壮观了。

“十绫，有件事…我想和你说……”

十绫把头撇了过来，这是他不曾听见爱用过的语气。

“你是不是…有别的喜欢的女孩子了？即使有的话，我也不会生气的。”爱自己都能感受到心跳的剧烈震动，她把手放在胸前，想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会显得那么慌张。

“诶？！没有、完全没有！为什么会这样想？”爱的话让十绫一下子就从地上坐了起来，那样子看上去就像是一条毛虫在从一片叶子攀爬到另外一片叶子上去时直起了身子。

“十绫每次紧张的时候，就会做重复性的动作。”爱是相信十绫的，但是她还是把头撇向了一边。

“那天当默成提到鲍西娅的时候，十绫拿起杯子又放下、抿了四五口柠檬汁…”

“原来是那天的事情啊……”十绫的声音像是松了口气，“那是误会啦，我对她…没有抱有过那样的感情…不过，因为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首席和次席的关系，我和她的接触…确实比我和默成他们说的要多一些……”

“现在总可以告诉我吧？”

“好啦，拿你没办法……在我离开医学院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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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开医学院的时候，走在医学院前的那片空地上，十绫觉得自己的心情就像是这一览无余的大地一般舒爽。尽管他不确定自己在新学院的生活会怎样，但是未知的开始总是比苦闷的持续好太多了。

“十绫、给我站住！”十绫很久都没有听到过这个称呼了。他已经习惯了被别人以“首席”冠名，不管那是出于敬意还是贬意。

不过，在医学院会用名字称呼他的人一直都只有一个。

“怎么了？因为自己很快就要成为首席了，所以直呼名字了是么？”十绫回过头去，他是认识这个声音的，“鲍西娅。”

身材高挑的金发少女平时高傲的神情不见了，她的脸上此时只有低沉。

“为什么要转院？什么消息都没有！”

尽管十绫清楚她和他所讨厌的那群人有根本的区别，但他依然很难说清缘由。

“你也尽早转院吧，在这种地方是不可能有前途的。”

“你就放弃了治病救人的梦想么？”

关于自己为什么要学医、自己以后又想做些什么，这些事情不是十绫直接告诉她的。而是他作为首席，在一次演讲中谈到过的。那些内容到现在都让十绫觉得很假，并不是他说过自己都不相信的话，那确实是他的满腔热血、一个人想想都会觉得浑身发抖的梦想。但是当梦想在现实面前碰得粉碎时，他深刻地感受到了两者间的差距。

“只是医治身体是没有用的。”

“所以你就放弃了？你知不知道……”她丰满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正当十绫以为她要说出什么很有气势的话来的时候，

“懦夫、胆小鬼！”

十绫心意已决，他要离开的想法已经很久了。他对鲍西娅并不熟悉，只知道她是次席、学习很好；身材和相貌都很出众、在学院里人气也很高。但是人比较高傲，有时也很冷淡。而且，一段时间的休学让她对于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并不了解，所以他觉得自己犯不上和她争辩。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想离开这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没有人能改变我的决定。”他有些怄气地说道。

“我不会走的。我就要留在这里、等我成为了首席，我要证明你是错的：这里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糟糕的地方！”

十绫不置可否，他沉默地离开了。

一年多以后，在空间站小房间的地板上，十绫再次想起了说这句话时，次席当时的语气和样子。他的想法和不能说和那时没有区别。他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憧憬、在刚刚当上首席的时候，他希望能够能把自己的梦想告诉所有人，激励他们也为了崇高的目的而学习医学，但却屡屡挫败。虽然十绫从小成绩就不差，但这是他第一次站在受人瞩目的位置上。而相比于一个领导者，他更希望在这个新身份上能有人给自己教诲。但从结果来看，他觉得自己只是碰得一头的包然后从高处摔了下来。

离开了医学院以后，说是一点都不再关心那里发生的事情无异是假的。她，鲍西娅说过的话还在他心中回响着、十绫确实想知道，一个在他看来的逆境中一直争上游的少女会有怎样的结果。而她确实做到了一些让十绫觉得她超越了自己的事情：两门课程拿到了学校历史上的最高分，同时维持了首席和学生会长的身份。这并不是每个首席都能做到的。

爱更想要见到十绫这位名叫鲍西娅的曾经同学了。她没有像男生那样一定要一比高低、不然心里就不舒服的想法。实话说，她从来没有决定过要去超越某个人。她也不会刻意地拿自己去和别人比较。但是在十绫描述的这位次席同学身上，有一种东西深深地吸引了爱。爱觉得她很耀眼。十绫对她来说同样是耀眼的，但是她的光芒对于爱来说要更近一些。同时，她也感觉到了一股很强烈的威胁。

“嘛，我想她应该在今天早些时候就已经知道我们发生的事情了。不知道她坐在学生会的办公室里会有何感想呢…”十绫苦笑了一下。爱听出他是觉得这样很尴尬。

“要是我过来的时候再小心一点就好了…对不起……这样一来让十绫连展览也去不成……”

“为什么现在还在想这些…又不是爱的错。好了，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嗯，”

爱一直藏在心中的晚安却没能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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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他们先从旅馆来到了零重力区。

“很神奇诶…十绫，为什么明明是在太空却感觉像在地球上一样、身体会有重力呢？”

“你知道’离心力’么？就是你拿着一根绳子、把绑在绳子顶端的东西甩来甩去的时候，就会感觉抓住绳子需要越来越大的力量。”

“…好像是这样的…”爱一下子想不出来她到底在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事情，但是想象了一番之后她的潜意识就默认了这个事实。

“我们现在走的，就是在这个空间站的外侧。空间站沿着中轴旋转，空间站的重量虽然不至于产生我们能感受到的重力，但旋转产生的离心力就把我们向远离空间站的方向推去。这就是我们现在感觉站在地面上的原因。”

“那零重力区呢？”虽然爱没怎么搞懂，但是在她眼里，既然整个空间站都在旋转、那么就应该所有地方都有重力才对。

“零重力区就是空间站的中轴。离心力的大小和旋转半径、速度还有物体本身质量有关。在中轴处因为半径为零、所以呈现出没有重力的状态。相比于重力区一般用于生活和办公，这里是做实验的地方。那些比较穷、无法负担重力区房租的人也住在这里。”

“管理局在这里么？”

“不，管理局在重力区。我们是来这里解决早饭和登记的。”

于是，爱和十绫的早饭是两支“牙膏”。听说在早期人类探索太空的时候，那个时候还没有人工重力，宇航员在空中就吃这个。

十绫先拧开了“牙膏”，挤了很大一口下去。爱也学着他的样子，味道有点像麦片，或者说是很多材料混合在一起一时间不容易尝出来，不过还不错。因为她只有一只手，所以吃的速度很慢。

“这里面有什么？”

“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不过一支就够撑一天了。很方便吧？”

“重力区的人…吃些什么呢？”

“地球上流行什么，他们就吃什么。硬要说的话…红酒牛排什么的…？”

“……多不健康……”

“要说健康还是这个健康呢。原来的宇航员只有这个吃，所以里面什么营养都包括了。”

“真的么？”

“你看营养表。”

接着，他们来到了一片工厂。这里的工厂不像在地上，壮观的厂房稀稀疏疏地分散着。爱只看见了挤在一块的加工机床和不认识的机械设备。其中有些已经在运转了，操作员打着哈欠、用听不懂的语言和周围的人说话。

“第一次来的时候…记得是在这里。”

十绫打开了一扇门，而爱觉得这扇门和这里任何一座工厂前的破旧小铁门都没有差别。里面是一条通往下面的楼梯。走到下面之后，一排铁窗出现在了他们面前。这并不是牢房中的那种铁窗。而是一种比较老旧的询问窗口，至少在爱的记忆之中是没有见过。有一个满脸皱纹的、一只眼睛上佩戴有机械装置的男人坐在那里，白中带着些黄褐色的头发让人很难看出他的年龄，手中类似焊枪一样的东西正冒着烟，不时地滋滋发响。

“小子、有事么？”

“麻烦给她办一个入站许可。”

坐在窗口前的人转过身去，从地上拿来了一个有些老旧的机械装置。有点像打字机，但比那要高。上面是类似于爱在十绫的虚化仪里看到的机械结构。

“把右手放进来。”他把那台装置调整了一番，它从中间向上方隆起，最终形成了一个圆环。

爱只能给他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袖口。

“这样啊，那就用右手吧，我想应该没问题。”

爱把手伸进去以后，仪器就启动了。她觉得手背有点痒痒的，好像有小虫在上面爬。

“十绫…”

“别担心，它只是记录了你的基因、然后将某些具有特征性的位点在表皮上表现出来。我知道，会感觉有些不舒服。那应该是探针下到真皮层进行刻写造成的。对了、大叔，”十绫转过头去，“上一次有人来这里登记，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很早以前的事情了…不过我想应该没有那么早，”被十绫称呼为大叔的工作人员注意力一直就放在手中的焊枪上，他瞥了一眼爱的左手，在那个装置的背面可能有上一次刻写的时间。

“差不多三个月吧。”

“怎么会、那些和我们坐同一艘船过来的人都不是么…？”

“只能认为他们都是空间站的人呢…”虽然十绫嘴上这样说，但是却一点都看不出惊讶的样子。他靠着铁窗下的柜台，

“空间站和地面上的人，代沟比你想象中的要大哦！我想是不会有人因为想看看星空或者是旅行什么上来的。”

“小子，我记得你。你好像是很早以前来的…”男人抬起了头，爱现在才发现，他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上虽然装有机械装置，内部却是中空的。此时，他手上那件不断修补着的、看上去有点像是眼珠一样的东西。“明明是第一次上来登记，却还和我说什么，取掉镜头里的第二镜片可以增加清晰度…”

“是的，你后来有找售后的人去取掉么、鲍勃大叔？”

爱看见他胸前的工作牌上印着不认识的文字，那可能就是“鲍勃”的写法吧。

“没呢！他们不同意，说本来的设计就是这样的。什么垃圾东西，我才用了几个月就看不清了。比该死的白内障还糊！他们却硬说就是这样的。这不、我现在要是还不自己搞一搞，戴了跟没戴一样！”

“如果不介意的话，试试这个吧。”

爱看见十绫把一个和男人手里几乎一模一样的东西放在了桌上，就像一个酒保拿来啤酒一样正常。鲍勃先是有些迟疑地拿起来，然后放在手上反复地查看。

“小子，这个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

“我自己做的，”十绫倒是显得不慌不忙，“不妨试一试？”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虽然男人的样子有些不可思议，但他最终还是相信了年轻人的话。在十绫和爱的注视下，名叫鲍勃的男人还是戴上了十绫递给他的人工镜头。神经接通之后，覆盖在镜头上的聚合物叶片向四周收起，光线开始进入镜头。但非常滑稽的是，明明是一个看上去苦大仇深的男人，右眼上的人工镜头却投出了仿佛夜店女郎一般妩媚的眼神。当他和爱的视线对上时，爱不禁笑了出来，但是男人却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眼神严肃地环视着四周。

“我最早想要去订做一个人工眼睛的时候，他们和我说，你的视神经已经严重损坏了、这样的人工镜头是要很多钱的。但我还是做了，结果这白白花去了我一生的积蓄。”男人把镜头取了下来，但是没有放在桌上、而是握在手里。

“说吧，你要多少钱。”

十绫看了一眼爱。我在这里会影响他作出的决定么、爱想。

“如果觉得还行的话就留着吧，我不会收钱的哦。这只是我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没有商品许可的，要是偷偷卖出去被查到可就麻烦了…”十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不过、如果有问题的话，要第一时间通知我哦！”

男人的表情有些难以置信，他没有继续戴着那个镜头了，而是不知从哪找来了一个小盒子，把它放了进去。

“我明白了，如果在空间站遇到什么有困难的的地方，我随时都愿意帮忙。”

爱的身份标记此时也刻好了，她把手从仪器里伸出来，发现手背上多了一个圆形、墨绿色的小痕迹。

“这是一种荧光材料，几个小时之后就会消失。为了方便识别，在被机器的辐射激活之后，它就会再次发光。”

之后，男人把联系方式留给了十绫。两个人道谢之后，就离开了那里。

“那个镜头，你是早就做好了的？”

路上，爱向十绫说出了心中的疑惑。因为自从上到空间站，她并没有发现十绫有时间去打开他的那个黑色手提箱。

“是的。那个时候我还在医学院，因为掉了东西到这里来。做标记的时候就和他闲聊了起来。正好当时在医学院上一门关于眼科的课，讲的就是人工眼睛。”

“所以才会知道…”

“我当时就看过他的眼睛了。那些该死的技术厂商！新获得的专利都牢牢地攥在自己手里，只会把最低劣的材料和技术拼接起来的东西卖出去！那位管理员、他的病情很特殊：先是因为意外情况、视网膜损坏了；但是在准备更换视网膜的时候、没有佩戴义眼，又正巧碰上了空间站里的火灾。结果连视神经也全部萎缩。卖给他眼睛的那个品牌，光学上口碑很好；但是神经接口方面却完全不行。所以他还是几乎看不见东西。那次回来之后，我把专利局下载的神经接口图纸虚化出来、又做了一个镜头。只是空间站和地球是没有快递的，我也一直没有机会给他。”

“十绫还真是温柔呢…这样的小事都会在意。”

“……只是我明明有能力却什么都不做，这样让我觉得很糟糕。”

接下来，他们来到了空间站的行政区，因为有了标记，两人都顺利地通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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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管理局并不需要很久，太空站里面有完备的交通设施。

在宽敞的走廊上，有五条并排着的通道。每一级通道上都有着速度不同的运载车。根据自己的需要乘上不同的运载车，或者是从路旁的运载车仓库里启动一辆，只要填入目的地，运载车就会自动选择最合适的路线和通道。

“这里的东西都很贵，但是很多你想象不到的地方却是免费的。”

“比如说运载车？”

“嗯，我记得穿梭机如果有了太空人的身份好像也不用…诶，这样多好。”十绫发出了羡慕的声音，“我小时候一直都觉得，交通什么的是小事、靠双脚或者是花点小钱就行，直到后来我知道了汽车、航空和石油公司总是世界五百强的常客……”

“十绫以后想到太空来么？”爱的父母是坚决反对这个的，但是，要从地球人变成空间站的永驻居民其实就像是原来从发展中国家移民到发达国家去，虽然不容易但也是有门路的。

这个问题十绫没有回答，而是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说不定呢。我觉得他们缺少了一些我们拥有的东西。”

他没有再说话了，而是把头扭向了窗外。爱也好奇地打量着窗外那些看上去完全一模一样的运载车。她发现，只要在同一条过道里，所有车的前进方向都是一样的。

“这里没有双行道么？”

“没有，因为那样所有的道路都要拓宽、空间不够；不拓宽的话每个方向的容量又不够大。最终的实验结果还是现在这样好些。喔！转过前面那个拐角、应该就能看见管理局了。”

爱觉得自己仿佛是从洞穴深处一下子来到了一个宽广的空间。视线的高度一下子提高了数倍、不仰起头都无法看见眼前建筑最高层的窗口。道路也不再是笔直的一条了：有的同向上面，在圆环中转过一圈后又回到了建筑群里；向下的则正好停在了建筑物的楼底。在其中最高的一栋三尖塔设计的大厦上，爱看见了“STA”三个大字。

把车停在、准确地说是丢在了停车场后，十绫和爱进了内部电梯。

“哇…好壮观。”

出现在眼前的是管理局的处理中心，它就像是无数个物流仓库的堆叠版，成千上万架机器人在其中飞来飞去，取包裹、拿包裹。每个包裹的大小都是一样的，长得有点像水晶、呈棱锥状，好像是为了能够让机器人一次拿去多个而特意制成这种形状的。机器人用正面的凹下去的接口和包裹对接，然后飞到另外一个地方放下、或再取另外一个包裹。四个、七个、八个，爱在数着一个机器人所能拿去的最大数量。

“这些还只是物品传输型传送门的回收中心。我们现在是在三栋大厦中最高的那栋里，其它两栋矮一些的是用来处理落入人类通过型传送门中货物的。”

“有这么大的量么？”

“嗯，我们这样一不小心的就算了。用传送门走私货物、绑架人质的人可是大有人在。所以管理局里每天都是忙得不可开交的。这也是为什么时空交通的管理采用的是一个多部门合作的机制，因为实在是忙不过来：个人可以购买传送门，但是必须要登记在一个单位或是公司名下。出了问题报告先会同时发给管理局和相关部门，由部门审查过后再由管理局来决策。顺带一提我们现在坐的是客用电梯，到时候你去员工用电梯口看一眼就知道到底有多么繁忙了。”

一路上，爱还没有见到过工作人员。不过看着这些一下都没有停的机器人，爱也大概知道这里的工作有多么地紧张了。从刚才开始，她就觉得耳边一直有个声音在嗡嗡响着，直到现在，她才知道那是电梯门另一侧的嘈杂声。

电梯门打开，里面是人山人海。不断有人从四周的传送门进进出出。在柜台前、长长的队伍两侧坐满了人。有的人身上晒得黝黑，只穿了一件背心；有的人西装西裤却拿着纸张大声嘶吼着；坐在后排座位上的，多是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那一辈人，他们看报的看报、下棋的下棋，可能是知道自己争不过年轻人所以做足了等待前的准备工作。

“这…要等上三天三夜吧……”

“这里可能真的要。不过我们的队伍不在这里，这里是专门负责架设在地球和空间站之间传送门的。”

十绫带她拐进了旁边的一条通道，在这边靠墙的底上，整整齐齐地坐满了两排人。不过队伍已经看不见了，这些人应该也是在排刚刚那个窗口的。往前走了一会儿后，他们来到了一个房间门口。房间旁边的墙上挂了一块牌子，

“物品回收处：小型（个人）设备”

“应该就是这了。”门敞开着，十绫先走了进去，但是爱还没有看见房间里面是什么样子，就撞在了猛地冲出来的十绫身上。

“啊！我的天哪！”十绫左右望了望，一脸惊慌的样子。他的样子就像一只用背吸在墙上的壁虎。

“怎么了？！”

“是她，学生会的人已经到了。”

“学生会长？”

“嗯！”

爱按捺不住好奇心，她把头向门的那一侧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