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啦滋啦。
我在睡梦中听到一阵声响。
"纪梵希,你怎么来了?"我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支起来看见了赵医生,他把一个沉沉的塑料袋放在我的床上。
"你怎么也叫我纪梵希?叫我赵医生。"眼前这个瘦高的男人插着腰站在我面前,洁白的白大褂把他的身影拉得特别长。
"赵医生,赵医生。你拿的什么啊?"我瞄向那个塑料袋问他。
"给你拿了点好吃的来,我想小姑娘不都爱吃零食吗,你也不能老吃泡面啊。"说着他无奈的摊摊手。
"谢谢了,赵医生。"隔壁病床传来小姑娘清亮的声音,她拿起袋子里的巧克力扬了扬。
"原来大家都有啊,那我就不客气了。"我笑着伸手把袋子拉过来。
里面是酸奶,巧克力,牛奶蛋糕,和一袋坚果。
"都是有营养的,你混混嘴。我忙着呢,先走了,拜。"说完赵医生冲我摆摆手,双手插进口袋转身离开。
这是刘娜正从对面走过来,与赵医生擦肩而过。她路过赵医生身旁时,我看见她两只眼睛直直地抬着,死死盯住赵医生的脸,嘴上还做着吹口哨的样子,可是赵医生并没有注意到她。
她欢喜的来到我身边:"诶,那个医生你认识啊?长得挺帅的嘛。"
"犯什么花痴啊,你不是有男朋友吗?"我一边说着,一边拿起袋子里的酸奶喝起来。
"你说老陈啊?他根本不是我男朋友好吗。这都是赵医生给你拿的呀?"说这她便伸手往袋子里薅。
"他不是你男朋友?他对你那么好脾气。"
"坚果拿来吃吧,诶。我根本没想带他来四川的,他自己追过来我有什么办法。"刘娜毫不客气的撕开腰果的包装袋,一个人坐在那儿吃起来。
"你给我吃点!你也太没良心了,他那么远陪你来,要换个人不得感动死。而且你看啊。。。诶你别拿那么远!你看,现在到处都跟打仗似的,你俩现在凑在一块儿那是多凄美伟大的爱情故事啊。战争中的情侣,双双投身于抗震救灾第一线,多好的题材啊。要是我能写本书,一定把你和老陈写进去。"我边嚼着腰果仁边苦口婆心的跟她说。
"得了吧,根本就没那回事。老陈是挺好的,所以我不能害了人家对不对,谁知道明天和灾难哪个先来呢。"刘娜抿紧了嘴唇,我又看到了那副我认为不属于她的神情。
"哎哟我的刘娜,我开个玩笑嘛你又这样。好了我再也不说了,以后我就听你一个人说行了吧。"
"这就对了,我就不愿意听你瞎叨叨。哼。"
刘娜总是能很快的从一个躯体里跳出来。
"赵医生你真认识啊,他干嘛给你送吃的来?你不觉得奇怪吗?"
"他不光给我送啊,隔壁小姑娘也有啊。做好事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也真是的。"我抓起一把腰果仁送到嘴里。
"你能不能慢点吃,我还得吃呢。可是做好事干嘛做到你这里来,你身体康健父母俱在,他怎么不关心关心我啊。"
"嗯,我也不知道。昨天他来看了看我的伤,还特意关照了我的主治医生。你这么说我也觉得挺奇怪的。"
我与赵医生只有一面之缘,我的父母也不可能认识华西的骨科大夫,可为什么赵医生单单就留意到了我,第二天还专门给我送来吃的,我也想不出来原因。
下午两点过的时候,赵医生又出现了。这次是和我的主治医生李医生一起,还带了两个年轻的实习医生。赵医生和李医生走在前面,实习医生推着装着大瓶药水和盆子的推车走在后面。赵医生看见我,做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很快就把这微笑收回去,坚毅的脸上波澜不惊,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蒙芽,我先来试试你的神经反应哈?"李医生说道,"你现在躺下来,闭上眼睛,不要看。我问你问题你就回答。"
"有感觉吗?"李医生问。
"没有。"我确实什么也没感觉到。
"这里呢?"
"好像有一点。"
"知道是哪里吗?"
"脚上。"
"现在呢?"
"有。"
"哪里?"
"脚上。"
"我知道脚上,哪根脚趾头?"
"第二个。"我瞎猜的。
"现在?"
"大脚趾。"
"好了。你睁眼吧。"
我第一眼就望见了赵医生,他也歪着头看着我,歪了歪嘴,没有说话。
"神经还是没有反应啊。拆开来看看吧。"李医生示意两个实习生,他们拿着剪刀走上前来剪开纱布。
低着头操作的那个实习生是个女孩,她揭开最里面的凡士林纱布说道:"嗯,是有味道了。"
两位医生立马走上前来,弯下腰细细的看着我小腿右边的伤口,赵医生转身在推车上拿了一把镊子,钳住伤口上的某一个地方。"疼吗这儿?"他抬起脸来问我。
"不疼,但是有感觉。"我突然发现,有时候真的疼痛不一定是件坏事,这是一种超级重要的知觉,它提醒你身体哪里受了刺激,而且在遇到伤害的第一时间出发你的应激反应,让你做出一系列自我保护的举动。然而人类对于疼痛的记忆却又是模糊的,你的大脑会让这一段记忆成为你所有记忆中最不容易被唤醒的,要是我现在让你形容痛是什么感觉,你绝对很难想的起来。所以啊,疼痛,真的是个好东西。
"看,这里就是神经,在这儿断掉了。"两位医生说着话,我在脑海里脑补一根白色的神经断掉了的样子。
"还有这儿,有点干了。"他们指着靠近皮肤的一块裸露的肌肉说道。
"疼,疼。"我嚷嚷起来。
"别演了啊,你根本就不疼。"赵医生说完站起身。
"尽快安排手术吧。最好能插个队。"我听到这句话心里整个凉透了,像一整块冰杯硬塞进我嘴巴里,然后顺着喉咙往下陷,所到之处立马结了冰霜,让我说不出话来。我看向站在一边我的妈妈,我沉默的向她求助,而她正眼神忧愁的静静看着两位医生。
李医生带着两名实习生走了,赵医生默默的走到我身旁。
我看着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人,心里涌现出的尽是厌恶与憎恨。
"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跟李医生说了什么鬼话,他会安排我去做手术吗!你知不知道你害了我,我才十三岁啊!我没有了腿,我以后的日子怎么办,你干嘛不杀了我!"我突然丧失理智般向赵医生怒吼。赵医生站在原地惊呆了,我的妈妈也是,她赶忙走过来坐在我的身边揽住我的肩膀。我听到她吸了吸鼻涕,一句安慰的话也讲不出来。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赵医生刚要开口解释。
"你走!"我眼神凶狠的看着他,整个人被愤怒侵蚀。
"你能不能听我说两句。"他无奈的走上前。
"你走啊!你再也不要出现了!"我紧紧的捏起被子对他说。
"手术室一定要做的而且要快,你骂我也没有办法。"
"我恨你!"我无法用言语表达我的愤怒,我抓起床头上的袋子,随便从里面掏出一个什么向他砸去。赵医生肯定想不到,他早上给我提来的零食,现在竟然变成我用来攻击和驱赶他的武器。
"芽儿你别这样。"我妈妈靠在我的肩头,用的捏了捏我的肩。"妈妈在呢,别怕,啊。"
赵医生知道自己无法申辩,两只手重重的放下,垂在身边。他不再试图解释,摇了摇头,转身走开。
这时我才注意到,睡在我隔壁的小女孩在听完我说的话后,扑倒在她妈妈的怀里哭泣,她的妈妈摩挲着她的头,眼睛失望的看着我。我一定伤了她的心了,我竟然无意间讲出了女孩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实,而且这么大声。
这不能怪我,我是无心的。都怪赵凡希,都怪赵凡希。我心里无数次想起这个声音,导致我的愤怒根本找不到不能平息。
护士和实习医生过来换药,他们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而我也破天荒的在这次换药中撕心裂肺的哭闹和挣扎。我好像想要用尽所有力气对所有人说,我很疼,我能感觉到疼!不是因为神经过敏,是实实在在的疼!为什么没有人理睬我,为什么我还是要失去我的腿!
费力的帮我换好药,护士支起腰来擦擦自己额头上的汗:"今天怎么这么麻烦啊,小蒙芽?"
"她心情不好,幸苦了啊。"我妈妈赶紧赔上笑脸,生怕惹得护士妹妹不高兴。
"没事的阿姨,比她难弄的我们这段时间见多了。蒙芽前两天还好,今天却特别不听话。好好休息啊,别哭了。"
一句话好像点醒了我,你看,比我更加大哭大闹的人医院里住了太多了,像我这样安安静静的却很少,赵医生如果要是非得找个人开刀,那一定就是我了!他当然可以说我神经坏死,退保不住也罢,直接送去截掉还省了不少事。所以我代替了别的会哭会闹的人上了手术台。
可为什么赵医生一定要送一个人上手术台呢?对了,是因为他还很年轻,他没有很多实际操刀的经验。现在机会来了,他要证明自己是很有判断能力的,他从细微的细节看出来的别的经验丰富的医生都没有看出来,所以他是更加厉害的那一个。而且他给我做手术,他就可以亲自操刀,实实在在增添一份经验。再说了我又不是他的病人,我是李医生的病人,就算误诊了担责任的是李医生,因为李医生点了头的。
这么细细一推敲,好像所有问题都解释通了。赵医生故意的!我越想越生气。我平白无故的把自己的腿拿去给赵医生练手,这种事情怎么可以!不行不行,我绝对不能失去这条腿,就算像他们说的那样我也绝不能让赵医生得手。
我默默的坐起来,屈起身子,抱住我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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