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猪自挂东南枝

作者: 无书ws | 来源:发表于2018-10-11 15:49 被阅读2次

    楔子  

    无论是人是妖的命运,都是上天捉弄,但我们给予对方的爱和力量,却是永恒。

    1 猪生若只如初见

      九十六、九十七、九十八…

      林公公点了三遍祭祀用的馒头,数来数去还是少了一个。

      他舒了一口气转过身,好在,真凶已经跪在了他的面前。

      到底是宫里的老人,腥风血雨见了多了,若不是圣旨压在头上,很多事大多是从宽处置。

      “你是......哪家的孩子啊?”

      旁边的侍从见底下这个灰头土脸的少女跟一座雕像动也不动的,一下子就急了,“公公在问你话呢!”说完就对她后边来了一脚。

      但没料到她突然趴下,侍从一脚踢了空,险些一个趔趄跌倒。

      “都是我爹爹使唤我的。”少女抬起头对着林公公方向,猝然一惊,脸色一下就变了,“爹爹……”

      这么小的孩子,怎能为梁上君子?林公公把拂尘往胳膊上一搭,转过身去,唯有深秋黄叶,厌浥行露。

      侍从忙回首,就知道自己中了招。

      刚刚跪在地上的根本不是什么无知少女,而是一个戏精。

      一旁浣衣嬷嬷放下了木桶,看足了戏般不徐不疾地补道,“方涣涣是猪圈里捡来的孩子,哪有什么爹娘。”

      林公公也是半个月前从宫里调到了祭坛,所以关于方涣涣的事情,也不是非常清楚。

      除了春秋两个时段,圣上要前来祭拜先祖,祭坛大多时间都是干一些杂活,一些公公嬷嬷觉着无聊就圈了一块地养猪养鸡,宫女到了时间就要出宫去,有些跟侍从对食怀了身孕又被抛弃的,为了不被家里人诟病,就把孩子丢弃在猪圈鸡圈里。

      新生儿体弱,圈里卫生条件差,被捡回来大都撑不过几天。

      但方涣涣倒是很争气地撑了十六年。

      不管如何,活下来就是胜利。

      但没想到孩子越养越大越不听话,居然打起了祭坛馒头的主意。

     “一点也不甜……”树下,方涣涣拿出了馒头啃了一口瞬间皱起了眉头,“还沾上了灰。”正当她抬手要拍掉时,就听到头上传来一声尖锐的惊叫。

      “别拍别拍,你个不识货的!”

      “谁?谁在说话!”方涣涣猛然站起身来,把馒头塞回怀里,扬起来的头转的飞快,然而扫了几圈还是没有看到人影。

      “在这里!在这里!”

      未见其人已闻其声,但是方涣涣见到的不是人,而是一只套着红色外套的粉色小猪。

      “快快快!快放我下来!”

      以前总和人打赌,我要是怎么滴猪都会上树了,这回可真的遇到了。

      还是一只会说话的猪!

      “还没到晚上就见鬼了啊…”方涣涣双脚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我不是鬼,是精怪精怪!”那猪即使卡在树上,还是认真地纠正自己的身份。

      方涣涣瞥见了那卡在树枝上的红外衣,右手轻轻锤到左手掌心恍然大悟道,“简称就是,猪精咯。”

      “你这小丫头真没眼力见儿,别人见到地灵精怪都是好吃好喝的孝敬,干吃馒头你也不怕我噎死,生你还不如生叉烧。”

      被放下来了以后,红衣猪的语气顿时高了不止一个台阶,“不过也就这沾了香灰的馒头最能精进道行。”

      方涣涣并没有在意他的猪言猪语,反复打量着,“我叫方涣涣,你呢?”

      “哼,我怎么也是一个有灵力的猪精,再不济也是皇上的御猪,怎么会用你们人类的代号相称....我可是.......”

      “面朝东南,叫你东枝好了。”方涣涣对着刚刚挂着红衣猪的树枝念念道,正欲低头,就见红衣猪如破竹冲来往下颚一撞,方涣涣猝不及防地眼前一花,晕乎乎转了几圈,双手挥动如同原地打了一套王八拳。

      缓过那阵眩晕后,方涣涣扶住额头,往红衣猪那撇去,却看到的是一双脚。顺势看去,那处站着一位身着绯衣的男子,俊美之余,比女子还要多几分轻俏。

      “不必惊愕,如我们这些精怪,自是比你们......呜哇。”“咚。”一声巨响传来,轻轻摇动的枝叶也在瑟瑟发抖。

      方涣涣揉了揉发红的拳头,头微微扬起,“还你了。”

      东枝屁股撅得老高得跪倒在地,还没过年,头上就收了这么一个大红包。 

      “我可是皇上的御猪,你这么对我,待我回宫,你们整个祭坛的人都得掉脑袋。 ”

      “皇上?”

      方涣涣的手戛然一停,眯起眼仔细打量起东枝,早听老嬷嬷说当朝皇上猫狗不亲,独爱猪,专门造了一座宫殿供其享乐,那些贵妃的宠物见了御猪都得绕道而行。 

      这东枝身上的衣料一看就比方涣涣还要贵,而且昨天皇上刚来祭拜过,若他所言都是真的,那岂不是......方涣涣的脸色徒然一变,走近了东枝。

      东枝捂住出血的鼻子,做出一副我仰头不是为了止鼻血的模样。

      现在才想讨好他,晚了!

      “你说你……”方涣涣凝视着他,吐字缓缓,“变成猪的时候被一个大男人抱着,会不会有反应啊?”

      冷冷的寒风在东枝脸上胡乱地拍,头发飘到嘴里也无暇顾忌,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到底是活了太久跟不上时代了。

      “现在的小孩年纪轻轻,脑子里都是什么废料啊?”

    2 与猪做交易

      东枝诚不欺她,果然没多久,皇上的人就找上了门。

      “奉圣旨,前来搜查御猪的行踪。”

      突如其来的一大批侍卫让林公公一下子就懵了,“这祭坛里这么点大,要真有我们早就发现了。”

      “若是有心怀不轨之徒呢?”来者语气阴沉,是笃定了这里边有对御猪打了鬼主意的人。

      他往前挪了一步,刚刚踩的泥地深深陷进了一块鞋印。

      躲在草垛里观望的方涣涣忙缩回了头,一边的东枝啃玉米还啃得贼大声,“圣上知道你成精了么?”

      东枝摇了摇头,“就你一人知道。”

      方涣涣愣了愣,瞬间警戒般地往后退,“先跟你说好,我取向正常,暂时不想跨越种族来段人猪生死恋,你放弃吧。”

      “切!后宫佳丽三千万,我也对你这野丫头没兴趣。”东枝瞧瞧方涣涣的身板回怼道。

      “我只是想跟你谈笔交易。”

      方涣涣活了小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跟猪谈生意。

      对于他们这种地灵精怪来说,金银财宝都是身外之物,祭坛里大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授予贤德之主,祭鼎之人福泽不绝,近古鼎者,花有芳香,鸟有莺语,一草一木都变得神圣。从鼎上落下的香灰更是不能随便扫弃了。

      回想东枝静静有味地吃着带有香灰的馒头,方涣涣登时茅塞顿开,“你是想借香灰助长功力啊。”

      野丫头真是聪慧过人。

      还没等东枝夸,方涣涣脸一转,手摆摆,“那不成,你老还是省省吧。”

      她把背弯得像个小老头,又挠了挠鼻子,“功力助长,弱肉强食,称霸一方,小说都快不这么写了,你们这些精怪还这么搞,累不累啊?”

      被说中的东枝一下窘着脸,耸了耸自己的猪鼻子。

      “你帮不帮?”

      “不帮。”方涣涣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凭什么你们吃个东西功力就能一日千里,人类得罪谁了,非得一天天地苦熬着过活?”

      “谁让你们人命贱啊,偌大世间,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东枝好似已习惯了方涣涣目光里的尖锐,反而更加得意起来,“这笔交易你要是不答应,哼哼。”他一记响指间,嘭地一声又变回了原型。

      只要他这副模样在祭坛里大大方方地遛弯,要是遇到那带刀侍卫,再哼哼叫两声,就够这里所有人喝一壶的了。

      整个祭坛的命运都一下被他拴在腰带上,全看他决断。

     方涣涣这回可算是碰到了真的大猪蹄子。

    “你去那边的草丛里搜,我来这边搜。”不远处传来两道粗旷的男声,方涣涣暗叫不好,惊措地转头就被地上翘着二郎腿的猪给定住了,东枝满脸写着:你看着办吧。

      脚步声越来越近,东枝笑得越来越得意,猪鼻子还笑出了哼哼的声响,方涣涣索性一咬牙,一屁股坐下,厚厚的裙裳盖住了东枝。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在不要脸这方面,方涣涣未逢敌手。

      谁料裙下一只猪,一波操作猛如虎,侍卫提刀而来,方涣涣边折着花草咳了两声掩盖着自己的心虚。

      侍卫在方涣涣周围转了几圈,最后目光落到了方涣涣身上,“你可有看到一只穿着红衣的小猪,那可是皇上的御猪,撒谎可是要掉脑袋的。”

      方涣涣满脸无辜地指着自己的耳朵摆了摆手,拼命地翕动着嘴唇吐不出半个字 ,不断地挥动着手也不知她在比划个什么。

      “咦惹,不光聋,还是个哑巴。”侍卫踢开了脚边的枯干,自觉晦气地离开了。

      待到听不到脚步声,方涣涣才缓缓起身,重见天光的东枝却被施了定身般的在原地一动不动的。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就不怕我憋死吗?”东枝所有的话都像是被打翻了般,胡乱地挑出一句来讲。

      “哟哟哟,你这猪小弟还怕憋死啊?”方涣涣叉腰讥讽道,“ 您也莫怕,偌大世间,多你一只猪不多少你一只不少。”

      好一个以其猪之道还治其猪之身。东枝瘫坐在地上,无言以对。

      “嬷嬷说过众生平等,你若是好好修炼,上天自然不会亏待你。”方涣涣转身欲走,又想起什么转身伸出拳头补了一句,“你要是乱来,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我家老嬷嬷做猪肉很好吃。”

      寒风冷冷地在脸上胡乱地拍,纵有百年道行此刻也无法发作,东枝双手抱蹄,哼哼了几声。

      人类的道理他记得不多,第一个就是知彼知己,才能百战百胜。

      方涣涣不光舌尖嘴利,还略知医理,虽不能医死人肉白骨,但小病小痛全都能一手包揽。

      看惯了宫里太医院细致入微甚至有些墨守成规的医术,方涣涣这种凭感觉折药煎药的新手法倒让东枝眼前一亮,有回趁方涣涣不在,东枝偷偷喝了一口她熬的药,登时浑身燥热精神抖擞了一整天。

      后来他才知道那药是治阳痿的。

      可纵是华佗再世,也有医不得的病。祭坛的北三院,门可罗雀,冬日落雪覆了整条小道,三院门前也只有一排小脚印,每日方涣涣都会端着药进出,朝夕不改。

      东枝实在好奇,于是门前又多了一排猪脚印。

      短腿短脚好不容易爬上了屋檐,撬开紧合的窗扉又费了不少的劲儿,这么神神秘秘,这野丫头别是装了什么病弱美娇郎在这啊。正当东枝一边打开窗一边盘算要怎么以此为要挟向方涣涣要挟点香灰馒头。

      一推开窗,一股浓郁的草药味不由分说地冲到东枝的鼻腔里,好好一只猪,差点没给熏成药猪。东枝一个天旋地转就给转到屋里,不偏不倚地落到铺满了药草的卧榻上。

      卧榻上没有什么美娇郎,只躺着一个灰衣老妇人。东枝虽算不上什么重量级选手,但好歹也是有些重量的,从窗上翻下来震得床上草药飞了一地,闹出不小的动静,但老妇人还是纹丝不动。

      东枝有种不祥的预感,伸出猪蹄子在老妇人鼻前探了探才幽幽叹了口气。

      不是死人,但也跟死人没什么两样了。精怪对于生命力的通感,可是比人类强上百倍,眼前这个老妇人呼吸均匀、身体还是温热的......但实际上已经......

      身后徒然传来了吱呀的声响,东枝下意识地钻到了被窝里。

      “药壶忘带了....嬷嬷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这是东枝迄今为止听到过方涣涣最温和最轻缓的语气了,不仔细听,这声音和方涣涣还真是对不上号。

      还没等东枝感叹完,就感觉屁股一凉。

      “猪头,你在这里干嘛?快出来!”

      东枝徒然一抖,吓得猪蹄子都站不稳,在床上猛地一打滑,方涣涣见状忙不迭地抱走它。

      “你怎么发现我的?”

      “你以为你很苗条吗?大屁股猪。”

      被六宫嫔妃千万爱戴的东枝不知为何此时在方涣涣怀里有些不自在, 不断扭动叫嚷着,“这房间这么浓的药草味,活人都要给熏没了。”

      不等他叫放手,方涣涣就已经狠狠地把他摔在了地上。

      “我可算明白吐不出象牙的不止狗嘴了。”方涣涣不断抱怨着东枝把地上搞得一片狼藉,收拾掉落的草药时一边还问:“你怎么还不走啊,还惦记着你那香灰馒头啊。”

      “哼,你看我东枝是这种唯图势利的猪吗?” “是。”

      东枝瞪了瞪眼,一个挥臂间,又化为了人形,突然之间要仰视他的方涣涣还有些不习惯,不禁皱着眉后退了几步。

      “我想过了,你说的话有几分道理,所以我决定跟着你,学着你们人类的生活,据说这样遁入空门,境界更高。”

      方涣涣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念叨道,“结果还是动机不纯。”她的眼神迂到卧榻上时,缓和了眼色却又徒添一声叹息,“只要方嬷嬷能够醒来,我是什么都不求了。”

      得道什么的,她哪有那么多奢求。

      在祭坛潜伏的这段时间,方嬷嬷的名讳东枝倒是听过几回,据说那曾是皇上亲弟弟惠王爷的乳娘,但惠王爷年级轻轻就战死沙场,方嬷嬷伤心欲绝,抛却宫中名分,孤身来到了祭坛,整理书籍。

      据说把方涣涣从猪圈里抱出来的,也是方嬷嬷,从姓到名都是方嬷嬷取的。

      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 

      想来方涣涣所有医理学识,全都是方嬷嬷教的,她自然也十分依赖方嬷嬷,以前方嬷嬷给她做的小布偶丢了,还大吵大嚷,一病就是十来天。

      东枝捻起一片当归叶思忖着,当归满地,故人怕是难归了,“我们再做笔交易,我可以帮你救她。”

    3 与猪遇险

      “你要怎么救方嬷嬷?”

      无论方涣涣怎么问东枝他都不肯说,纠缠了一个星期之后方涣涣肯定了这个家伙在吹牛。但这头猪的脸皮比城墙拐角还要厚,摆脱不走也只能任由它在祭坛胡搅蛮缠,一到每天的采药时间,就往方涣涣筐里钻。

      “不是我跟你吹,我的嗅觉可是很灵敏的!”

      “东枝大爷,虽然都是反犬旁,是猪是狗还请你有个准确的认识。”

      东枝在筐里稍微一晃,就能震得方涣涣站不稳脚跟。

      找个坑把他埋了算了。

      以上自然是她的幻想。

      “野丫头!野丫头!涣涣涣涣!方涣涣!”

      “干嘛啦!”方涣涣扯着肩带,都觉得筐都要跟带子分家了。

      “这是什么花啊?还缠着树。”

      方涣涣瞧了一眼说,“那是紫藤花,传说是有一女子邂逅心上人而不得,最后两人双双跳崖殉情,殉情的崖边长出了树,树上缠着一颗藤,有人便说女孩是紫藤的化身,树则是男子的化身。”

      说都说来,再带这没见识过世面的猪多看几眼也无妨。

      “若在开花的紫藤树下诚心祈祷,就会受到祝福,紫藤花开时分,可以在藤下找到今生所爱。”

      东枝登时就跟眼前发光似的从筐上跳下来拍了拍老树根,“那你赶紧在这许个愿,等你嫁出去,看在我们相识的份儿上,我就让皇上赐你一份好嫁妆,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刚说完出去两字,后颈就被拎起来放进了筐里。

      传说毕竟也只是传说,若紫藤花有知,这世间情事又该少了多少崎岖?

      “我不要嫁人,我只想学医。”方涣涣颠了颠肩,拽紧筐带继续往前走。

      “学医干嘛?”

      “报恩。”

      “劝人学医,天打雷劈,这条路再继续往前走可是很累的哦。”祭坛的人饮食清淡,工作量也少,所以极少有大病大痛,像方嬷嬷这样的还是独一例。

      但等方涣涣年满出宫,且不论大漠光明顶、昆仑广寒地,单单是在长安的皇宫里,就有数不清的顽疾,一个医治不当,重则性命不保,轻则还要背负病人亲属的唾骂一辈子。

      医理病原错综复杂,有的时候不是你的错,却偏偏赖在你的身上。

      对于他们来说,病人的命是命,医者的命就不是命。

      即使是这样,也要把自己的未来搭进去吗?东枝望着方涣涣跪在石头上努力伸长了手臂去摘草药的面容,静静凝视了一会儿。

      答案不清楚,但绝不是否定。

      “野丫头,医者路远,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报我的名儿。”不知道是哪根筋搭上了弦,东枝一本正经地来了一句。

      偏偏只这一句,就把方涣涣给逗得大笑,她当然知道东枝没有那么厉害,但那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要保护自己。

      “你不是想要学习人类的生活吗?堂堂正正不依靠任何人,是成活的第一步。”

      东枝瞥了瞥嘴,最不耐他热血上头别人开始跟他讲大道理,虽然他不是什么吕洞宾,但也是一片好心啊。

      “但还是很谢谢你,虽然我从来不依靠任何人,但知道有人能为我考虑,就很开心了。”方涣涣突然伸出食指顶起自己的鼻子,“啊,忘记了,不是人,是猪。

      “算了算了,也是一样的,你还是快点帮我摘草药实在点。”

      “切,你不要学猪了,学也没有我可爱。”

      “呸,臭不要脸。”

      实际上,妖怪也有好坏之分,也会撒谎扯皮,但对于野丫头的要求,他很难说不。

      东枝刚从筐里爬出来,想帮她运点草药进去,就听到一声闷响。

      “俺说俺的猪崽子去哪儿了啊?原来是在这!”一个手持菜刀的赤膊大汉叉腰大喝,一看就是不知哪个村里跑出来的屠户。东枝哼哼着小跑到方涣涣身边,心中暗叫不好。

      “这不是你的猪,你的猪个个都那么大头,这猪仔小的还不够给你剁一刀呢!”方涣涣忙抱住东枝往后退,药草也撒在一边不管。

      屠夫伸长了脖子仔细瞧着,似乎发现自己理亏地摩挲着大胡子,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脸,“猪仔小没关系,可以慢慢养啊。”

      看来这家伙是想硬抢。东枝也算是反应快,把东枝放在肩上就是一个八百米冲刺。

      “快点快点再快点!后面这大胡子要赶上了!”

      “你催个屁!你以为你很轻吗?”

      不知道这大胡子是看中东枝身上哪点,居然跟着他们跑了一路,方涣涣咬牙跑进了一片花林,趁着乱花迷踪赶忙爬上了树,借着花荫来隐藏踪迹。

      这片花林也时常会有名门弟子过来把酒赋诗,想必这大胡子屠夫也不敢乱来。 

      “野丫头。”

      “嗯?”跑了一路的方涣涣已经是筋疲力尽,回答也是有气无力。

      “你觉不觉得…这根树干,有点轻啊。”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般,方涣涣的屁股下传来咔嚓的声音,极为清脆。

      下一刻,树枝很配合演出地应声而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人叫的跟杀了猪般,猪叫的跟屠刀已经落到脖子上了一样,花鸟走兽听了都抖三抖,纷纷摇头,避而行之。

      方涣涣揉了揉屁股暗自发誓,若是他们熬过这一劫,她回去一定叫这头猪减肥。 

      “哟,这只猪倒是长得少见,真乃世间少有。”

      “只可惜这满树繁花都被糟蹋了。”

      “你们对着猪对着花瞎殷切什么,快把贡品上交给圣上,耽误了吉时,你们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几个红衣男子嚷嚷着让人头疼,但方涣涣很机敏地嗅到了话中的重点。

      圣上?是皇宫的人!方涣涣马上把视线转到东枝身上,然而他已经大脸朝下,瘫在地上眼冒金星。

      到底留他有何用啊,还不如把他交还给皇宫,他继续当他的御猪好吃好喝地供着,也比在这被屠户当着野猪一刀崽了强啊。

      话就在嘴边,但却像被一堵无形的墙给挡住了。

      方涣涣的肩上没有了筐子,可她却依然轻松不起来,自己也摸不清是为了什么。

      所以说女人心海底针,就连自己要找那根针也找不到。

      说还是不说?方涣涣心里掰起了花瓣。

      还没等花瓣输完,就看到一个红衣侍卫凑近了东枝,仔细盘看他身上的那件小衣裳。

      “这……这是用孔雀羽线绣的衣服啊,是宫里的.......”三个侍卫对视了一眼,皇宫里谁爱猪心切,已经不言而喻了。

      谁说天上掉不下馅饼,这不就来了?

      “大哥,我们赶紧去复命吧!”刚刚还在心疼花儿的侍卫腰板马上挺得比竹竿还直。

      “不急。”他们像是才注意到方涣涣的存在般三双眼睛齐齐挪过来,盯得方涣涣鸡皮疙瘩都快没到脚跟了。

      “现在皇上满城追查御猪的下落,如果我们这样毫无理由地带着猪去面圣,难免会起疑。”带头的往前了一步,脚下枝丫被他踩得嘎嘎响,“你是怎么捡到这只猪的?”

      “是这只猪自己跑来的啊。”带头的冷哼哼地笑了起来,“它怎么不跑到我这儿,而跑到你那儿啊?”

      惜花男猝然惊叫出来,指着方涣涣道,“她腰上的令牌,是祭坛的人!”

      糟了!方涣涣伸手遮住腰牌,然而为时已晚,她整个人跟个小鸡仔一样被带头的侍卫抓着衣服给提了起来。

      “上回搜查,我早就觉得你们祭坛的人有问题,御猪果然是你们偷的。”

      “我没偷!”方涣涣不断挣扎着,纤细的脖子都勒出了青筋,“我偷金偷银偷馒头都不偷这只只会吃会睡会吹牛连泥地都不会滚的笨猪!”

      带头侍卫轻轻地啧了声,目露凶光,“皇宫外的人就算同为皇上办事的,也不过贱如蝼蚁,是死是活都不会有人在意,你现在唯一的作用,就是把偷窃御猪的罪名戴好,说不定我领了赏赐一高兴,还能求皇上放你一条生路。”

        好家伙!是想借花献佛啊!瞧瞧这副德行,可算是知道常在宫里住的东枝是被哪些人带坏了。

      方涣涣挣扎到脸红,就跟砧板上跳动的鱼般,不管怎么挣扎都还是挣不开按住她的那只手。

      下一个瞬间,她又全盘泄气,手脚一同垂下,呆呆地望着几个侍卫身后,“皇上......”

      “哼,这招你糊弄小孩呢?皇上怎么会来这里?”

      “不是啊是真的。”

      “卑职拜见皇上!”其他两个随从齐声应道,带头的猛然回身,别说松开手上的方涣涣,他的下巴都要吓掉在地上了。

      眼前身着龙袍不怒自威的男人不是当今圣上是谁?

      “皇家的俸禄就养了你们这帮尸位素餐只知道欺负一个小丫头的废物?”那语气中的震慑,丝毫不差,一字一句都压在他们身上,叫他们直抬不起头。

      “回皇上,卑职冤枉,是这恶女偷盗御猪,被我们缉拿归案。”

      老皇帝哦了一声,扫了扫四周,“说她偷盗御猪,那朕玉树临风风流倜傥风度翩翩的宝贝猪呢?”

      “就在.......哎?”侍卫想也不想地转过身,但身后只剩下刚刚东枝摔下来时砸出的坑,“猪呢?”

      诧异的不光侍卫,还有瞪大了眼的方涣涣,出神了几秒后又一个激灵地盯向那个突然出现的皇帝。

      那皇帝看不也看就好似已感应到她的目光一般,右边的胡子不断地抽动着,方涣涣一怔,脚如螃蟹横行,一点一点地往右边转移。

      她收回之前的话,这只猪还是有点用的。

     四 大猪蹄子

      逃开的方涣涣以为东枝很快就会追上。

      可是他没有。

      阿弥陀佛,千万别被人识破啊。方涣涣马上又想到之前西域为了对付妖怪,会喂他们喝下秘药,令他们将灵气不断呕出,最后不管多大的妖怪到最后只会变得跟手掌一样小,随后弃之敝履。

      虽然说方涣涣一天到晚嫌他重,但可不想他以这种方式减肥啊。

      胡思乱想伴生这不安在心底日益壮大,方涣涣多次折返花林无果后,更是坐立难安,好几次没忍住对着东枝砸出来的那个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出声来,她盯着每一个路过自己身边的人,好像他们都是东枝幻化过来似的。

      “说好的要救方嬷嬷的呢?说好不让别人欺负我的呢?猪皮都要被吹破了,大骗子!”

      又是肿着眼回到了祭坛,神不附体的方涣涣被后边几个兴冲冲的侍女撞得连退三步,反应过来时,只见她们每个人手上都拿着牌子。

      “涣涣,你怎么才回来啊?”

      “御猪回宫,皇上喜极,于是大赦天下,提前两年放宫女出宫,不过我们祭坛是在宫外有些特殊,有的人选择出宫,但有的人请愿入宫。”几个宫人拿着玉花牌嬉笑着,还不忘贬这个猪圈出身的乖僻丫头一句,“但出宫的名额已经用完了,你要么就老老实实再等两年,要么就入宫去。”

      “说不定哪个公公看上你,你也衣食无忧啊。”

      她们似乎都爱忘事,忘了伤寒病痛时,是谁给她们送的药,手握着出宫的玉花牌,仿若就已经是所有。

      “真的吗?”几个宫女一惊,顿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态去回答她。

      因为方涣涣实在是笑得太过于灿烂了。

      “御猪真的回来了吗?是真的么?”她眼中的光彩在轻轻一个点头中绽放了出来,眼角都笑出了浅浅的褶子。

      这只猪没有被侍卫抓去消灭,而是回到皇宫又好吃好喝地供起来。这已经是天大的喜讯了。

      但之后饭桌上方涣涣看着满桌的姐姐都美滋滋地拿着玉花牌时,也开始为自己的前路犯愁,吃饭间也只夹面前的菜,要擦嘴时才发现自己拿的是抹布。

      皇宫里即使是小小的侍卫也想着沽名钓誉,更不要说往上走的那些后宫嫔妃、将相王侯。

      东枝哪天说不定就会被沦为权斗的工具?若自己进了宫成了医女,就算帮不了忙,但至少能让他不那么寂寞。

      方涣涣从没有想到自己会为一个人、哦不一头猪想这么多,或许这就是当人有了羁绊,行事为人就不再肆无忌惮,这不是束缚了自由,而是更教人学会了珍重。

      蓦然间,窗外发出了一阵奇怪的声响,随即有人开始说话。

      “你要是敢入宫,我第二天就让老皇帝把你赶出去。”

      方涣涣一惊,往窗外观望了一周,四下无人,声音到底......

      “下面下面,快拉我一把!”方涣涣一低头才看见搭在窗外护栏下的两个猪蹄子。 

      “沉死了,你是不是在宫里又吃胖了?”方涣涣咬着嘴唇一使劲终于把东枝拉了上来,她转动手臂间一抬眼,东枝又变成了人形。

      “不会的,我吃得很快,肥肉追不上我的。”东枝递上了一个纸包,“宫里的鸡腿子,烤得特别香,外面的酥皮很脆!”

      方涣涣刚拿到手上掂掂,盯着东枝,颇为无奈地抽动着嘴角,“都被你吃得只剩下鸡骨头了吧。”

      “屁,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你别告诉我,你嘴巴周围那一圈油是你的猪油。”

      东枝心虚地撇开了眼神,“你懂什么,皇宫人心险恶,我是在帮你试毒。”随即又像个老先生一样故作深沉地说起来了,“所以你绝对不能入宫,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嘛,听好了,你去学你的医,别管我,当你要做一个选择的时候,你只能为了一个人而改变,那就是你自己。”

      方涣涣憨憨地笑着,“你突然这么一本正经,其实我没听进去多少。”看他吃瘪的样子,方涣涣笑意更甚。

      “我是想也许宫里的太医会有办法救方嬷嬷……”“他们懂个屁。”东枝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的话,“他们也是只懂玩弄权术,哪懂济世救人啊?”

      “况且,我可以救方嬷嬷。”

      方涣涣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我以为你是骗我的。”刚说完就被骂了一句小没良心的并赏了大红包在脑门。

      “当然我救她的方式跟你们人类的认知可能会不同。”东枝犹豫了一会儿,才幽幽开口。

      “让她死,就是我救她的方式。”

     尾声 

     “她的五脏六腑也在一点点地衰竭,不管你信不信......”东枝的食指轻轻点在太阳穴上,“方嬷嬷这里,一点反应都没有了。”

      与其放任灵魂在身体里挣扎,还不如让她早早归去。

      她想也不想地就拒绝了东枝。

      “她还没有死,你这样不是让我亲手杀死她吗?”

      东枝也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眉目间不见太大的起伏。

      “我不懂你们人类的事情,但我觉得这样,你和方嬷嬷都会好过一点。”

      “你不懂人类的事就给我闭嘴啊!”方涣涣带着哭腔将东枝喝出门外,在满是草药的房间里坐了好久。

      当归一天没有一天香了,即使没有点灯,也能看出方嬷嬷的脸色一天比一天暗淡下来,方涣涣打了个寒颤抱住了双臂,是窗扉间见缝插针的风儿。

      没有人会提醒她,要多加一件衣服了。

      夜深,方涣涣从床角边随意扯了一条毯子就睡去了。

      但还没等天亮,方涣涣就被热醒了。

      她怎么不记得自己有把毛毯换成棉被了呢?

      方涣涣正要坐起身,又感觉自己膝盖窝边磕到了什么东西,拿出来一看,正是出宫要用到的玉花牌。

      她盯着牌面发了好久的呆,如有预感地翻过面来,后边居然还贴了张字条。

      出家人不打诳语,得道猪也是。

      末尾还有个猪蹄印。

      但唯有方嬷嬷还是有呼吸的。

      有些事情,需要方涣涣自己下决断。

      “总管,仪式差不多可以开始了吧。”

      “我家里人都在外边等着了,快点啊。”

      “到底怎么回事,还不开始啊?”一群宫人集中在大门前叽叽喳喳,大包小包的行李,有手上拿着,也有肩上扛着的。

      他们大多是在宫外早有安排,或是有家人接应,若不是门口有守卫守着,他们早就破门而出了。

      林公公像个龟丞相似的不急不缓地拿着名单示意他们稍安勿躁,“再等等,还有人没来。”

      “谁啊谁啊?”                       

      “抓出来打死。”

      就在人们纷纷抱怨时,并没注意到一个不起眼的身影插入了队伍后边。

      林公公忽然一顿,嘴角轻轻翘起。

      “唐几安!” “谢主隆恩。”

      “孙路远。” “谢主隆恩。”

      林公公清了清嗓子,“方涣涣。”

      “谢主隆恩。”所有人中,唯有她的语气最平淡,平淡到隐约有些不安。

      林公公示意她走过来,趁人不注意时,往她手里塞了个软软的物件,当两人擦肩而过时,方涣涣微微睁大了双眼。

      一旁的侍从拿出了下一份名单,接过林公公手上那份,侍从顿住了。

      那份名单上,没有方涣涣这个名字啊。

     侍卫回头一看,那个少女早已没了人影,唯有一丝药香飘来,又在风中消散。

      方涣涣盯着手上的布偶,那是她当年吵吵闹闹都要找回的东西。

      猪的嗅觉果然也很灵敏啊。

      东枝还真是从来都没有骗过她。她把布偶轻轻地放在脸边,嘴角翘起的温度让人心头一暖。

       本以为他会说关山重重请多保重,但擦肩而过时,他只留下淡淡一句:不如意的事还有很多,实在难过了可以回来找我。

      未来不会因为两人的约定或者三言两语而变得轻松,但当记忆和爱填满在心头,只要一息尚存,便能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千千万万次重新振作。

      远方的铃声不绝,掠过耳边,方涣涣转过身,身后就是变得有些渺小的祭坛。

      极目望去,东南枝下,有人正朝她努力地招手。

      不近不远,停在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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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有猪自挂东南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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