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高三前的那个暑假,是何丹梅和母亲最难熬的时光。
父亲在工地上出了意外,楼顶的建筑物毫无征兆的掉落下来,正好砸在他头上。丹梅和母亲匆匆赶到市里的医院时,父亲仍未脱离危险,白色的病房和床单被套在六月的艳阳里显得格外清冷,何丹梅看着哭成泪人的母亲,觉得浑身都凉透了,一直凉到了心底。
家里的钱眼看着要花光了,却迟迟等不到工地的赔偿金。父亲一直昏迷不醒,丹梅和母亲一直在医院照顾,困了就在长椅上休息,饿了就喝免费的自来水。从六月到七月,这个夏天仿佛格外的闷热,丹梅脸上的汗水擦也擦不完,有几滴流进嘴里,味道苦的让人说不出话。
半夜从噩梦中醒来的时候,医院里空空荡荡的,只有手术室的灯还亮着,外面只守着一个年轻的护士,手术室的门开了,走出戴着蓝色手套的大夫。
“还没有联系到病人的监护人吗?”
“送她来的人已经走了,谁都不认识她。”
“手术进行到一半,血液供应不足,要尽快联系她的家人。”
丹梅站起来,眼眶觉得酸涩。“我可以提供血液。”
“你是家属?”
“我是o型血。”
抽完血回到病房,母亲已经靠在父亲床边睡着了,丹梅把头轻轻伏在父亲胸口,听着两个月前还强健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逐渐变得微弱,最终沉寂下来,融进了这夜晚。她记得父亲以前总说,人一辈子,最难做到的事情是坚持,最难坚持的事情,是善良。父亲也说,寒冬里的梅花,最是清香美丽。可是她现在觉得,这盛夏季节却冷的胜似寒冬腊月。
何丹梅和母亲收拾完医院里的衣物,就回家办理父亲的后事。父亲一走,母亲只能独自抚养丹梅,为了供她上学,母亲在市里找了份活,付不起太高的房租,母女俩人在工地旁边找了间不足二十平米的房子,暂时住了下来。
八月末开学,一场秋雨一场寒,何丹梅手里紧紧捏着父亲的死亡保险金,她想,自己这算不算是在用父亲生命换来的钱读书。
高三开学便是题海战术,黑与白的试卷,无止休的考试压的学生喘不过气,丹梅更加的沉默寡言,有时候一天也不说话,她索性一个人坐在教室最后面,从早到晚做习题,盼望着快点高考,快点毕业。
周二的早读课上,班主任带来一个女孩,说是因病休学了一年,现在接着参加高考。女孩留着披肩长发,笑起来眼睛完成两个月牙儿,很是引人注意。
“大家好,我是何丹晴。”
“何丹晴?听起来像是何丹梅的姐妹。”
“那以前怎么没听何丹梅说过呀。”
丹梅看着这个女孩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边坐下来,眼睛里仍然是浓浓的笑意。
“你的书包真好看,哪儿买的? 你文具盒上面的梅花也好看,你自己画的吗? 我叫你丹梅好不好,你怎么不说话?”
早晨的阳光照射进来,那一对好看的月牙儿似乎也闪耀着光芒,何丹梅扭过头,什么也没有说。何丹晴似乎特别喜欢说话,整整一天,丹梅听她讲遍了大江南北,从北方银装素裹的冬季,到南方桂花飘香的秋天;从金色的麦子,到沉沉的水稻;从直爽朴实的北方汉子,到南方温婉聪颖的姑娘。丹梅默默地听着,这些地方,这些美丽的人物景色,她都不曾见过。
直到所有人都走了,丹梅才回过神来,收拾完书包,她发现抽屉里放着一张彩色的卡片。
“黑夜总会过去,是因为太阳一定会升起。”
漂亮的笔迹就像女孩好看的笑容,丹梅轻轻地把卡片放在口袋里,像往常一样锁上教室门回家。
第二天早上,何丹梅发现,何丹晴抽屉里放着和自己一摸一样的书包,唯一的不同只是比自己的崭新。她依旧一句话也没说,何丹晴仍然兴趣盎然的对她讲各种奇闻轶事。第三天是文具盒,第四天是衣服,何丹梅发现何丹晴每天都会有一样东西变的和自己相同,并且每天离开的时候抽屉里总会有一张彩色的卡片。
“愿你一生不经历病痛折磨,所有的疼痛都由我替你受过。”
“理性是生存,感性是生活,生命不息,生活不止。”
“心若向阳,无谓悲伤。”
或许是旁边多了一个人的原因,时间过得很快,丹梅收到的卡片已经夹满了整整一本书,何丹晴从来不过问她的家庭情况,也没有提过父母家人。每天都会讲许多何丹梅不曾了解的事,只是听到忍俊不禁的笑话,丹梅也慢慢露出笑容,听到感人肺腑的故事,她也渐渐感叹一番,每天中午吃一样的饭菜,考试拿一样的名次,除了她们自己,别人倒真以为她们是亲姐妹。
“什么都是一样的,她还真以为自己和何丹晴是亲姐妹了。”
“难道不是吗?你知道?”
“我听老师说何丹晴的父母都在国外工作,特别有钱。”
何丹梅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她摸着口袋里何丹晴新留的卡片,忽然就想起了父亲去世的那个夜晚,就像现在一样孤独。
“陪你去看海,陪你去环游世界,陪你去做你想做的所有事情。”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何丹梅换了一个书包。何丹晴坐下的时候,沉默了半天,还是开口接着讲她的风景传奇。
“别讲了,我在看书。”
“一边看书一边讲,今天我有新故事。”
“为什么告诉别人我们是姐妹。”
“你今天……”
“你的父母在国外工作,家里又有钱,我父亲死了,而母亲帮人打工,你说的地方我没有去过,你见过的人事我没有遇到过,我们不是姐妹,也一点都不像姐妹。”
何丹晴从来没有如此沉默过,耳边突然安静了下来,整整一天,丹梅觉得试题一下子难了许多,怎么解也解不出来,钢笔好像也坏了,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放学后收拾书包,抽屉里没找到熟悉的卡片。丹梅沉默的坐在座位上,书包里放着她一周前就准备好的礼物,上面有她写给何丹晴的卡片“时间把陪伴,熬成最美的情话”,她掰着指头算的,今天十一月初一,何丹晴的生日。
何丹梅在街上逛了一圈又一圈,脑海里何丹晴的家庭住址越来越清晰,这是她第一次去何丹晴家,掉了漆的门十分陈旧,头发花白的老人从屋子里走出来,一抬眼看到略显尴尬的丹梅。
“啊,我,请问,那个……”
“找丹晴啊,天气冷,先进来,丹晴在看书。”
房子小的就像何丹梅和母亲住的地方,一侧是床,一侧是书桌,桌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世界之最》、《中国古镇书》、《奇闻异事》……
“我生下来的时候父母嫌弃我是女孩,把我交给奶奶抚养,之后他们去了国外工作,奶奶身体不好,每年寄回来的钱大部分奶奶吃了药,能剩下点钱我都买了这些书,我讲给你听的地方,我也不曾去过,可是我希望有一天我们能一起去。”
“生日快乐丹晴!”
何丹晴的笑容在黄色的灯光下显得温暖,那漂亮的眼睛就像第一次见面时丹梅看到的一样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儿。
何丹梅换回了原来的书包,两个女孩又开始用一样的东西,吃一样的午饭,考一样的名次。每晚放学都有一张卡片静静的躺在丹梅的抽屉里。
高考倒计时从两位数变成了个位数,毕业越来越近。
“丹晴,你要考去哪里?”
“你去哪我去哪。”
“那我们考去同一所大学。”
“还要买一样的皮箱,剪一样的短发。”
走出考场的时候,丹梅看到等在门口的何丹晴,笑容和六月的阳光一样灿烂美好。
“你出来的真早,考的怎么样?”
“挺好的,这本《旅游杂记》送给你,毕业礼物,慢慢读。”
“你看了讲给我听不就好了。”
丹晴走上前去紧紧拥抱住面前的女孩,
“回家好好休息,再见丹梅。”
从六月到七月,何丹梅自己读完了那本《旅游杂记》,也如愿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只是那个叫何丹晴的女孩,笑起来眼睛会弯成一对好看的月牙儿,每天滔滔不绝的对她讲许多许多故事,放学后悄悄留一张卡片给她,总在别人问起时抢着说她们是亲姐妹的女孩,却在高考后一天因病去世了。
丹梅剪了像何丹晴一样的披肩发,她静静的坐在火车靠窗的位置上,怀里抱着一本《旅游杂记》,书的末页,何丹梅看了一遍又一遍。
“两年前我得了癌症,奶奶年纪大了,我不忍心让她伤心流泪,拖着拖着,到了去年七月份病情突然恶化,有天晚上我晕倒在路边,被好心人送到医院,手术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大夫却发现血液不足,那一刻我离死亡很近很近,我并不怕离开这个世界,只是如果能让我再看一看蔚蓝的天空,我一定要认真的,努力的笑一笑。手术成功了,虽然我只能延续半年的生命,然而我从未觉得阳光如此温暖。大夫说为我捐血的女孩叫何丹梅,是o型血。你问我为什么总说我们是姐妹,我的身体里流着你输给我的血,这次你总该相信了。你给了我看到太阳再次升起的机会,我愿意用高三一年的陪伴帮你找回笑容。丹梅,别难过,你一定要去我们约好的大学,买我们看中的那个皮箱,剪我们都喜欢的发型。
父亲去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夏天,可是这一次,何丹梅一点都不觉得孤单,她记得,何丹晴说过,她去哪,她就去哪。
春夏秋冬都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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