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鸭蛋

    项萍怀孕了，突然想吃咸鸭蛋。她是山东人，从前竟没吃过咸鸭蛋。

    直到第一次去家里见长辈，临走前我姥姥，我姥姥给了项萍拿了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三十个咸鸭蛋，六个咸鹅蛋。操着那口说了一辈子的湖南普通话嘱咐，一定要蒸熟了再吃。

    后来项萍说：“姥姥真好。我都快三十岁了，还叫我宝贝。”

    我笑道：“姥姥一直这么叫我。”

    过了几天，项萍告诉我说： “咸鸭蛋真好吃。幸好你告诉过我，蒸出来的时候会流黄油，否则我爸我妈以为蒸了个坏的，差点扔了。”

     咸鸭蛋，只有盐度足够，而且腌够时间才会流黄油。

     姥姥她卖的咸鸭蛋，在西菜市场很有名。因为姥姥是家属，闲不住。年轻的时候住在东风农场的时候，养了一大堆鸡鸭，鸡蛋自己吃，鸭蛋就全部腌起来，等到赶集时再装到大篮子里用白纱布一盖便拿去卖掉。

     原本湖南人就是很会腌咸鸭蛋的，再加上腌了半辈子鸭蛋，所以基本上姥姥的鸭蛋早上拿到西市场，中午就全卖光了，经常有下班晚的居民看到正在收摊的姥姥，遗憾的嘱咐：“阿姨，您后天再来的时候，给我留上十五个。”

    姥姥摆摊的地方不在市场里面，在大门口对面的一颗杨树下，早先她也试过进市场找没有卖家的空位，但被同行给赶出来了。姥姥跟我说那些女人很凶，明明摊在别处，一看到姥姥来了，掐着腰过来就赶她，还说不走就找人把她的鸭蛋全砸了。

   我很生气，说报警不行吗。姥姥说：“宝贝你不知道，在里面摆摊还要交钱。我干脆不在里面摆了。”

   后来听说卖鸭蛋的妇女没法刁难姥姥，竟背地里造谣姥姥的鸭蛋不行，蒸出来是臭的。姥姥气的不行，回家跟我妈说。我妈生了气要找那个妇女吵架，姥姥拦住我妈，我妈就指责姥姥说：“妈呀，你腌好的鸭蛋，光给我们吃臭的。好的拿出去卖挣不了几个钱，还受气，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别卖鸭蛋了以后！在家给我爸做做饭就行了。”

    其实我妈说的话也有些片面了。姥姥腌的好咸鸭蛋，对我从来不吝啬。吃了这么些年，我都有点吃腻了。

    那天之后，我姥姥还是会去卖鸭蛋，生意受到影响也不敢告诉我妈了。我给姥姥出了个主意，我让姥姥把腌臭的鸭蛋也拿去卖，把臭鸭蛋和好鸭蛋分开卖，谣言自会不攻自破。

     这个事是这样的，姥姥腌的好鸭蛋蒸出来，用刀把蛋竖直切开，这样吃的时候不仅不会被烫到，而且会看到蛋黄呈红色，红油顺着刀面流出来。夹一筷子蛋黄送进嘴里，蛋黄并不是很咸，但口感沙软蛋香四溢。如果就一口米饭，味道绝妙。

     而姥姥腌的鸭蛋里，难免会有一些在腌制过程中未发现的蛋壳裂了点缝的鸭蛋，这样的鸭蛋蒸出来，看上去没啥事，切开后会看到蛋清有些残缺，蛋黄略有发黑，最重要的是整个鸭蛋散发出浓郁的热鸭屎味。

    我姥姥听了我的馊主意，再卖的时候，带一个切开的蒸熟了好的鸭蛋和臭鸭蛋。过了两天姥姥跟我说买的人多了，这让我很高兴。还有一个让我意外的是，姥姥跟我说有个男的专门把她的臭鸭蛋也买走了。

   我舅舅在一旁搭话，糟鱼臭鸭蛋，白馍也不换。   

   这些事情是发生在我初中的时候，记忆中夏天姥姥里面就穿个男士的大背心，外面穿个的确良的大褂，骑着三轮车去卖鸭蛋。最后一次见到姥姥卖咸鸭蛋是在两年多以前了。那时我去西市场买菜，惊讶的看到姥姥坐在西市场门口对面的杨树下。仍是大背心外面套着的确良大褂，手里拿着草帽不停地扇。

   我很心疼她，说姥姥你刚出俩月院怎么又出来卖鸭蛋了。姥姥笑着说闲不住。我说快回家吧，这么热。姥姥说没事呢宝贝，快卖完了。我掀开篮子上的纱布，竟然还有一半。

   我说你又骗我。姥姥说，真不多了，现在人刚下班，一会就全卖光了。我想坐下来帮她卖，姥姥不让，我看着来往的人群，碍于面子也熬不过，最终先回家了。

    可我心里一直很难受。所以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又去姥姥家转了一圈。

   结果得知那天姥姥快收摊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小伙子买了二十个鸭蛋，给了她一张一百的假钱。我看着那一张假到不能再假的钱，知道姥姥的一天白忙活了，也知道姥姥的眼神越来越不好了。

   我装模做样的看了看，跟姥姥说这钱不是假的，我能帮你花掉。姥姥强颜欢笑，说他们都说是假的，宝贝，别拿去坑人。我说没事，这个钱能花。他们不会看，这是真钱被水泡过。怎么是假的。

    我骗了姥姥。但姥姥很高兴。

    几个月后，姥姥第二次住院。永远的离开了我。